七月，天气越发热了。
寿宁宫。
最近太后每日都会吃上一碗御膳房送来的果茶，因着主子们喜欢，御膳房将这果茶几乎做出了花来。
在之前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些小料，配方中的羊奶，也改成了牛奶，口感又有了很大的不同。
这一日，太后刚午睡起来，吃了碗果茶提神，伺候的宫人就禀报说皇上来了。
“让皇儿进来。”
没一会儿，皇上就进来了，朝太后行礼。
“见过母后。”
太后笑看了他一眼，招呼他坐下。
“这才中午，皇儿怎的来了？不忙么？”
言语间，没有半分隔阂。
当今皇上并不是她的亲儿子，但却是她一手扶上来的，幼时便养在了她身边，跟亲儿子也没多大区别。
皇上对太后很是尊敬，“今日还好，朝中没什么重要之事。”
说到这，他视线触及桌上还未撤下的果茶，嘴边不由得多了抹笑意。
“看来这果茶，母后果真喜欢，也不算白费皇弟一番心意。”
提起康王，太后脸上顿时浮现慈爱之色，就连眼角的皱纹，都变成了上扬的弧度。
“他自小就喜欢折腾这些东西，不务正业惯了，也亏的你纵着他。”
皇上笑意不减，“母后这话说的可不对，纵着皇弟的，除了朕不是还有母后么？”
康王养成现在这个性子，可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太后噎了下，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没再揪着这事不放，顿了顿，又恢复笑容道。
“这样也好，哀家不要求他如何懂事，活的开心最重要。”
皇上露出几分思量的神色，随后郑重点了点头。
人生在世，求的不就是一个痛快？
他有时候还挺羡慕自家皇弟的。
母子俩又坐着沉默了会，太后让人撤下了吃食，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这时，太后才直接道。
“皇儿急匆匆赶来，想来是有事要跟哀家说吧？”
自己养大的儿子，自己了解，皇帝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皇上尴尬笑了笑，“还是母后了解朕。”
太后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皇上轻咳了声，“是这样的。”
“惠贞年纪也大了，也该给她找个夫婿了。”
惠贞是他最小的女儿，今年刚好十五岁，为人体贴可爱，深得他的欢心。
太后微微挑眉。
“之前你不是还说，要多留她几年？”
京中女子，十五及笄便可成婚，但一般女方家都不会这般着急，有些宠爱女儿的，会将女儿留到十七八岁才出嫁，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惠贞作为皇家最受宠也是年纪最小的公主，怎么说也得再等两年再商定婚事吧？
“朕是这样想的没错，只是……”
皇上露出一个苦笑来，“前几天班家举办了个宴会，母后应该听说了吧？”
“听说了。”
太后蹙眉，“只是这跟惠贞有何关系？她看上了班家的小子？”
皇上的笑更无奈了。
“若是看上班家的小子就好了。”
班家是清贵之家，祖上三代皆是忠臣，历来得他信任。
将女儿下嫁给班家，他是愿意的，正好班家那小子也在适婚之龄。
前几日让惠贞去班府参加宴会，就有这个意思在里面。
可惜的是，偏偏惠贞没看上班家的小子，反而看上了别人。
这下太后也愣住了。
“惠贞丫头看上了谁？”
皇上动了动唇，有气无力吐出一个名字。
“沈家……”
“沈家？”
太后一惊，“武阳郡王府？”
“是。”
太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哀家记得，沈家那个大的，已经定婚了，是萧阳郡王府的一个丫头。”
“是，惠贞看上的，是那个小的。”
太后嘴角直抽抽，“就是那个生来得了盲女怪病的那个？”
皇上沉重的点了点头。
沈洵安在京城实在有名，大到皇亲国戚，小到寻常百姓，就没有不知道他的。
全因他生来就有的那个盲女症。
他幼时，武阳郡王府没少进宫求医，御医也是三天两头往武阳郡王府里跑，正是因为此，皇上也很清楚他的病情。
这种怪病根本没得治。
显然，太后也想到了这一点。
“这沈家的孩子，可不是个好人选啊。”
作为皇室公主，惠贞值得更好的。
“朕也是这般想的，可耐不住惠贞她自个愿意。”
皇上很是无奈，人好不好不重要，架不住女儿喜欢啊。
“那皇儿打算如何？赐婚？”
这话把皇上问住了，他摸摸鼻子，难得犹豫。
“朕……还没想好……”
盲女症是一个原因，他不想女儿嫁个不爱她的男人，毕竟连女子的样貌都分不清，成了亲也是陌生人。
另者则是，武阳郡王府不是个好选择。
作为皇帝，每个君王都要懂得制衡之道，现在的武阳郡王府，就是他需要制衡的那一个。
老郡王有一堆可靠的人脉，又与萧阳郡王府联姻，另外，华、燕、容等多家与武阳郡王府往来亲密。
作为皇帝，他不得不考虑这些，若是再把最受宠的公主下嫁，那武阳郡王府就真的如日中天了。
这样不好。
他虽不会做让臣子寒心的事，却也不想喂大一个权臣。
见他沉默，太后没有多言，“那皇上再好好想想。”
作为皇帝，要考虑的方方面面太多，她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只是提醒了一句。
“不管这事成不成，赐婚是两个人的事，皇儿还是问问武阳郡王府的意见好。”
要是人家不愿意娶，你在这纠结再多，都是枉然。
这话点醒了皇上，他顿时回过神来，“母后说的是，朕这就问问去。”
说着，他就急匆匆走了，留下太后一头雾水。
还真去问了？找谁问？
她只是提醒他，让他赐婚前偏旁侧击的打听一下，没让他现在去问啊！
……
从寿宁宫出来，皇上又回到了御书房。
“刘福，宣康王。”
伺候的公公领命，立即将消息传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皇上见到了急匆匆赶进宫的康王。
“皇兄，你找我。”
皇上招呼他坐下，“朕找你的确有点事。”
康王巴巴看着他，“皇兄你说。”
“听说，你跟武阳郡王府那个小的走的很近，可对？”
皇上此刻的模样，像极了哄骗小孩的骗子，一张脸慈祥的不行，康王却觉得心里毛毛的。
“皇兄说的是洵安吗？”
在看见皇上点头后，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算是吧……”
皇上顿时满意了，继续问，“那你可知，他是否有心悦之人？”
康王越发觉得不对劲了，什么时候皇兄都关心起这些八卦来了？
好好的国家大事你不管，那么多皇子皇孙你不关心，你关心个外人做什么？
心里奇怪归奇怪，他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有的。”
“有了？”
皇上声音拔高，眉头也皱了起来。
既然有了心悦之人，那就更不合适了。
“他不是得了那个什么盲女症？怎么会心仪女子？”
见自家皇兄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康王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
略一思量后，他嘿嘿笑道。
“感情之事，又哪里是说的清的，他是有盲女症，可他就是认得他喜欢的那个姑娘，皇兄，你说巧不巧？”
皇上沉默了，热情也消散了。
“行吧，那便算了。”
惠贞这边，他还是早点制止她的想法吧，不说他之前顾虑的那些，就凭刚刚皇弟这句，‘可他就是认得他喜欢的那个姑娘’，他就觉得，惠贞和沈家那小子不合适。
他说算了，康王却不依不饶了，扒着他的手，就开始打听。
“皇兄，你刚刚问那么多，是不是想给洵安赐婚啊？对象是哪家的姑娘？都能让你起做媒的心思。”
皇上脸黑了，没好意思说是自家的姑娘，赶苍蝇似的将人赶了出去。
等将康王赶走，皇上又开始发愁了。
他要怎么跟女儿说呢？
皇上今年四十有余，因日日操劳，他的身子骨算不上太好，好在有御医调理，也没什么病痛。
但人一上年纪，总会有些念旧，对年纪小的，难免会多宠爱一些。
惠贞，就刚好长在他所有想要宠爱的点上。
这个女儿将将十五，长的花容月貌，性格活泼可爱，既不娇纵，也不软弱，是那种最讨长辈欢心的姑娘。
就连母后都喜爱极了她。
这样一个女儿，皇上自然想给她最好的，可她从小锦衣玉食惯了，再加上身份尊贵，要什么有什么，还真没求过他这个父皇什么事。
这次赐婚的事，是头一件。
可头一件，他就没办到。
皇上着实觉得头疼，思前想后，犹豫半响，终于让人把女儿叫来了。
“惠贞啊……”
惠贞公主乍一被叫来，很是高兴，还以为自己之前请求父皇办的事，办妥了。
“父皇，您是不是答应啦？”
皇上尴尬的扶着额头，“这个……你先听朕说。”
对待女儿，还是很喜欢的女儿，自然不能用对待臣子那一套。
一看父皇的态度，惠贞公主有了不好的预感，脸上的笑容也隐了下去。
“父皇您说。”
见女儿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皇上幽幽叹了口气。
“我跟你小皇叔打听过了，你喜欢的那小子，他有心上人了。”
身为帝王，他做不出哄骗女儿的事，事实是怎样就怎样。
他也相信，他亲手教出来的女儿，不是一点打击都受不了的人。
“你也知道，那小子从小就得了盲女症，这种病症会让他如同脸盲一般，认不清女子，按理说，身患这种病症，他一辈子都遇不上心仪之人，可是事情很巧，他还真就遇上一个。”
“你小皇叔说，他对这个女子很特别，天下间独独就认得出她，两人互生情意，早就决定等合适的时机就定亲。”
为了打消女儿的心思，皇上对某些说辞，特意加大了形容。
惠贞垂着小脸，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就连问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父皇，那他们现在为何不定亲？”
都互生情意了，还要等什么？
皇上一噎，迟疑了一会，不确定道。
“听你小皇叔的意思，好像是那姑娘年纪还太小……”
十三四岁，应该算小……吧？
惠贞听了更失望了，合着她没被看上的原因，是年纪太大了？
难得有个一见钟情的人，原来是有缘无分吗？
她红润白皙的小脸，皱成一团，心里的情绪翻来滚去的，搅的她浑身都难受，可她到底做不出夺人所爱的事来。
就像父皇说的，身为公主，她有公主的尊严和傲气。
但让她什么都不做就放弃她也做不到，思量了好一会，她抬起头认真道。
“父皇，我想见见他，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