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出来,陆卓年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他见祁聿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连忙说:“开玩笑的,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我们两个确实不太方便。”又开始打岔:“哎有新牙刷吗?”

祁聿低头看了自己的牙刷一眼,“没了,我就这支牙刷。”

陆卓年大概是头脑发昏了,急欲从这种尴尬的境地中解脱出来,竟然抢过那支还湿漉漉的牙刷,无所谓地说:“那我就用这支吧。”

祁聿:“……”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陆卓年挤上牙膏,后知后觉道:“你再换新的就是了。”

祁聿眼见他把自己用过的那支牙刷塞进嘴里,非常罕见地在人前皱了眉。

幸好陆卓年不敢看他,过会儿祁聿默默地在旁边洗了把脸。两个大男人挨在一起实在很挤,祁聿大概从没洗过这么马虎的脸,完了之后自觉地把洗脸毛巾搁在一边,说:“洗脸毛巾,也只有这一条。”然后就出去了,可能不太愿意亲眼看见陆卓年用了他的牙刷,又用他的毛巾。

陆卓年没想那么多,拿清水洗完脸,摸摸自己的胡茬,不得不把祁聿喊回来,问他剃须刀在哪。算上在飞机上的时间,他已经将近两天没剃胡子了,陆卓年是最在意形象的一个人,不捯饬好连门都不出,哪能放任自己胡子拉碴的样子。

于是祁聿又进来给他找剃须刀,一应东西全给他挑出来,转身想走,却被陆卓年拉住:“没电动的吗?”

“抱歉,我习惯用手动的。”

陆卓年突然意识到,这是祁聿今天第一次说抱歉,也没说过谢谢,这可不太正常。他看着他,仔细瞧他的每一处细微反应,嘴里无辜道:“可我不会用手动的。”

祁聿静了一秒钟,伸手拿毛巾沾湿热水,拧得半干按在陆卓年的下巴上。他身高跟陆卓年差不多,只矮上不到一寸,贴近的时候,眼睛平视正好对着陆卓年高挺的鼻梁。

陆卓年发现他从头至尾就没看自己的眼睛,心想,难道他生气了,刚才恶心到他了?

祁聿闷不吭声,摘了毛巾给他打上泡沫,然后拿剃须刀细细地刮,非常专注的样子。他侧着头,陆卓年看不到他的脸,就也扭过去,立刻被警告了:“别动。”于是不敢再动,他对这玩意儿并不很放心,怕刮花自己的脸。

祁聿没给别人刮过胡子,姿势别别扭扭,总算完工,洗了手说:“行了。你吃什么?”

陆卓年接在他后边儿用洗手台,说:“随便,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于是祁聿出去了,陆卓年洗完脸对着镜子摸自己下巴,光溜溜的,还挺干净,顿时十分满意,拍一点须后水,哼着歌,心里美滋滋。祁家人亲自给伺候刮的胡子,这得是多么大的待遇。又一想,觉得不对,老婆伺候老公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太容易满足了,遂下去看他老婆早饭做得如何,决定做得不好就不给好评。

陆卓年在此之前大概从没想过自己能吃上祁聿做的饭,圣人说君子远庖厨,祁聿这种人就应该呆在书房净室里,煮一泡茶,拿一卷书,挥毫洒墨,作词吟诗,过着没半点人间气儿的生活。实在叫人不能想象他操持刀具杀生做食,满身油污的样子,难道他杀鱼剁肉之前,还得对着那尸体说一声抱歉?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祁聿正立在厨房里,陆卓年完全可以越过吧台见到他挺秀的背影,与昨晚不同的是,腰部最细的地方松松地掐了一对细绳,勾出一点线条。陆卓年看了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欲说还休,走过去说你围裙松了,然后解开绳儿给他重新系了一遍,将腰紧紧地勒住,终于恰到好处,“以前没发现你腰这么细……”

祁聿转过身来对他微笑,十分礼貌地打断他的荤言荤语:“谢谢。”

陆卓年立刻往后退半步,收回蠢蠢欲动的手,心想差评,差评!

直到早餐摆上桌,陆卓年僵硬的脸色才稍好一些。家里没什么新鲜食材,祁聿便拿冻好的虾仁出来做面浇头,虾仁用姜蒜爆香,又淋一些黄酒细细地去掉腥味儿,只往里头搁一点细盐,味精一类祁聿是向来不放的,觉得不健康。煮好的面条过冷水之后放进卧着鸡蛋的碗里,盖上浇头,再撒一些葱花,看着色泽清妍,卖相十足。

陆卓年在外头玩乐享受惯了的人,什么珍馐美馔没见过,但这一碗简简单单的虾仁面着实令他有片刻类似被镇住的感觉,或许是那双替他端碗布筷的手太过素净纤修,肌白如玉,明明处处透露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做起这种小事来却自有一种端静的气质,再看那双手的主人,亭亭地站在那里,敛眉垂目,不疾不徐地摆弄着手下的碗筷,水杯纸巾一一放好,连筷枕也安放稳妥,才终于完美似地微笑起来,泰然坐下,朝陆卓年客气道:“抱歉,家里没什么食材,简单做了一点,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人是美人,可惜匠气太重,倒不如天然一段风骚来得令人倾心。

陆卓年内心十分遗憾,对祁聿的反感却也减退不少,拿起筷子回他的话:“怎么会,麻烦你一个病人给我做早餐,是我该抱歉。”

虚伪客套,谁不会。

祁聿礼貌地望着陆卓年,等他先品尝,陆卓年也就挑起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这下倒真是意外了:“不错啊,你这手艺哪来的?”他可不信祁家的少爷除了那些书画规矩之外,还要学厨艺。

祁聿问他:“你喜欢吗?”

陆卓年早就饿极,不吃还好,一吃更觉肚里空空,于是一边吃一边朝他点头,十分真诚。

祁聿先端起水杯喝一口水润润唇舌,然后才缓缓说道:“那就好。祁家重规矩,出门子的人,不论男女,必须调教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叫亲家满意,不能丢了祁家的脸面。”

陆卓年没想到是这样,吃面的动作不自觉顿了顿,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祁聿看着他,笑得十分清浅,就像不好意思笑出来一样,轻轻地说:“也不枉我费尽心思研究你的口味,练了大半年的厨艺。”

“咳咳——!”一口面条呛在嗓子眼儿里,陆卓年急忙拿水顺气,手忙脚乱之中还不忘腹诽,他刚才一定是生气了,一定是。

祁聿坐在对面给他递纸巾,露出一点点礼貌的关切,看不出丝毫异样,陆卓年却觉得他这样子十足十的拿腔作势,像是故意端着一副外壳,叫人看不清里边的情绪,说不出来的别扭。

陆卓年这人,说白了,从小叫人给捧着惯着,他爸妈管他哥比管他多,要不是他哥偶尔还管管他,他是一点牵绊没有的。现在他哥死了,他爸妈再想回头管他,脾性都养成了,已经晚了。从没有人当着他的面生气,嫌弃他,还这么彬彬有礼的,他觉得这人真的奇怪,这么端着不累吗?

换个别的人来,觉得对方有点生气,肯定就收敛了,多少注意着点,陆卓年偏不。

他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面,一边聊闲天一样问祁聿:“这么说,我哥的口味你也研究过?”

祁聿嘴里含着东西,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他嚼得慢条斯理,静得一点动静都没有,活像没听见陆卓年说的话,自顾吃自己的饭。等过了半晌,陆卓年都要怀疑那一点子面条需不需要嚼这么久,他才吞咽下去,微笑道:“那倒没有。”

“这是为什么?”

他问这话的空档,祁聿已经又夹了一小筷子面条塞进嘴里,依旧抿紧嘴唇慢慢细细地嚼咽,理所当然地晾着陆卓年不说话。

陆卓年:“……”

好不容易等他把那口面条吃进去,却也放下了筷子,喝一点水含在嘴里,稍微洗漱一下口腔,又拿起纸巾擦干净嘴唇,朝陆卓年露出一点歉意:“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陆卓年看一眼他碗里几乎没动过的面条,本来就没给自己盛多少,这还剩一大半,吃了跟没吃差不多,立刻岔开了话题:“你就吃这么一点儿?”

祁聿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像做错了什么事,勉强道:“我有点吃不下。”

陆卓年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还生着病呢,于是说:“那我帮你吃吧,等会儿你饿了再吃点别的。”他看祁聿很不习惯剩饭的样子,当然,还有另外的原因,他想起祁聿刚刚还因为他用他的牙刷而强忍嫌弃。这可真是不讲道理,他这个用二手牙刷的人还没嫌弃什么呢。

祁聿果然立刻拦住了他伸过来的手,说:“不用了。”

陆卓年赤诚诚地望着他,说:“反正你也吃不下。”心想这人果然嫌弃他,这倒有意思,他还非要跟人对着干不可。

祁聿抿抿嘴唇,片刻之后像是终于找到了理由:“我生病了,要是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我都不怕,你瞎操什么心。”

所谓秀才遇上兵,祁聿斯斯文文的,哪抢得过陆卓年,只能眼睁睁看他把自己的碗夺走,剩下的面条全部倒进一只碗里,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口。

估计祁聿这辈子都没叫人吃过他的剩饭,他坐在那里,闷不吭声地看陆卓年吃完了两人份的面条。两人相对坐一张桌子上,一个吃一个看,要是忽略一个赌气作怪的心思,一个尴尬难言的表情,光看面上,倒是颇为不错的清晨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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