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一日起, 孟辞临便以不冲撞主公为由,赋闲在家, 不参与朝会。每日早朝时,众臣皆把星象当做头等要事来说。

只是孟辞临赋闲了月余,赤星的荧惑守心之势没有缓和半分, 没过几日,从南方传来消息, 有人从长江里打捞上来一块残破的石碑,上头刻着一行大字:奸相当道, 国之不国。

一言激出千层浪,此一来无疑是把孟辞临推向了风口浪尖, 少帝在承乾宫里摔了茶盏, 疾言厉色道:“给孤查!到底是何人怪力乱神!”

督察院御史宋之和是为年愈七十的老臣,一直在朝中低调寡言,今日举着笏板颤巍巍地走上前, 一双微微凹陷的眼睛看着少帝,目光依旧炯炯:“臣入朝四十多年,一向慎言, 今日有一拙见, 所言不当还请主公宽宥。自荧惑守心星象之起, 主公几次陈书罪己诏, 依旧于事无补,想来事不关乎主公之己身,而今南方又现碑文, 足以说明此事与丞相不无干系。自有史以来,共有二十三次荧惑守心记录,星象关乎国运,既然罪不在主公,那么就该在丞相。请主公下诏,孟丞相革职,如果星象依旧不曾转圜,就请主公杀之,以规避灾祸。”

丞相为主公避祸确实司空见惯,历朝历代都有的事,少帝凝眸看着立于阶下的宋之和,竟觉得没来的一阵茫然。

这个档口,苏长卿手举笏板,一步一步走到了群臣正中,一个月来他俨然已成了群臣之首,他对着少帝一揖,抬起脸静静说:“臣有一事,要陈与主公。曾记得建威将军王纂,谋逆之罪,发配炽墨江,却在离京百里的地方被贼人诛杀,主公可还记得此事?”

此言一出,朝上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此事在当时轰动一时,御林军把帝都围了水泄不通,可依旧查无所获。

可少帝在听完苏长卿的话后,藏在袖中的手,一瞬间收紧,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哦?”

苏长卿又走上前一步,说出的话掷地有声:“臣派人四处走访,用了半年时间整理了许多资料,终于查出,违背圣命之人,正是当朝孟丞相。”

宋之和原本立于阶下,听闻此言,竟掩面恸哭起来:“主公再三罪己,茹素焚香,每日思过,臣每观之皆痛心不已啊!”七十岁的老臣了,在朝上哭得凄凉,他一向刚正,一心信奉食君俸禄为君分忧的信条,而后便跪地俯首,“请主公即刻诛杀孟辞临,如此保我天启国运昌盛。”

有他带头,朝臣纷纷跪倒在地,以头抢地,一时间朝中只有苏长卿一人立于正中,少帝看着他,目光冷寂而幽静,蓦地,她突然挤出几滴泪来,将落不落,泫然欲泣的模样。

“孤是天子,本就该多多反省己身,这都是无妨的。只是孟辞临在朝为官十余年,劳苦功高,颇得我心,理应让钦天监想法子周全才是。”

“主公体恤臣下,可孟辞临此子目无尊卑,岂能因个人恩怨无视主公诏令,正因如此,有天谴降世,主公此刻的仁心,只怕从长远计,百害而无一利啊!”宋之和越说越激动,双目微红,几乎声嘶,“臣等怎能容忍此等宵小使祖宗江山毁于一旦!如果主公执意不听臣劝告,臣便要一头撞死在这殿上!”说着竟一头向殿柱上撞去。

周围几个臣子纷纷上前阻拦,才刚拦住了,少帝站起身,立在御座旁,环顾整个朝堂,凡与她目光碰到一处的臣子,皆不敢与之对视,旋即垂下了眼睛。

少帝声音淡淡的:“令大理寺把卷宗核实一下,若苏大人所述属实,孤定不姑息。”说罢,垂下手,踅身走下了御座,刘钦慌忙跟上,已经走出了承乾宫主殿,才听见身后远远的传来“恭送主公”的呼声。

隆冬的天气让人骨头里打颤,待行到寻芳园处时,竟见里头的梅花已经开了,一枝上开了许多朵,红得耀目,从矮墙镂空的窗户中探出来。

少帝顿足,抬着眼静静地看了一会,刘钦扶着她的手臂说:“这宫里头的花也奇怪,是分大小年的,今年该是大年,花开得也是极茂盛的。”

冬天的风也冷得紧,吹起少帝脸旁的朱紘,她看了一会,才轻声说:“你跟着孟大人有几年了?”

刘钦一怔,垂下眼说:“主公打趣奴才了,奴才跟着主公都有三年了。”

“你不必心有疑虑,照直说便是。”少帝并不看他,自顾往前走。刘钦迟疑了一下,才说:“奴才跟着孟大人有八年了。孟大人入仕后不放心主公,才让奴才一直照应着。”

少帝淡淡一笑,偏过头问:“寻芳园的角门侧面有个密道,是孟大人准备的,是也不是?”

听到这句话,刘钦豁然变色:“主公……”

灵均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又想起了前一世,孟辞临派刘钦交给她的那封信,他用的是寻常的语气,可字里行间都是情真意切。

“他替我周旋了这么久,可他这次能为自己周旋几分呢?”灵均笑着,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天空,她一直以为孟辞临对她的感情是在她登基之后,如今一步一步走到今日,透过刘钦,透过寻芳园里早早修好的密道,她今日终于想通了。

孟辞临向来口是心非,只怕把他自己都骗了进去,少帝笑笑,对刘钦说:“入夜之后让他入宫一趟,莫要被旁人看出端倪来。”

少帝又向前走了百余步,从远处跑来一个小黄门,极伶俐的模样,说话像竹筒倒豆子:“国师在章华宫里等着主子爷,还请主子爷移步。”

进了东偏殿,就看见晏甘立在直棂窗下,少帝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喊了句老师。

晏甘转过身,看了她许久才一声长叹,轻声说:“臣有个不情之请。”

“老师请说。”

晏甘撩起衣袍,缓缓跪了下来,少帝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老师这是做什么!”

博山炉里的沉香淡淡的,屋里温暖如春,晏甘半垂着眼睛低声道:“辞临故而有错,请主公念及昔日情分上,给他个体面吧。若是在午门外斩首,不大好看。”

少帝做梦也没想到晏甘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愣了许久,才分外艰涩道:“老师这是在同孤说笑吗,此事还没有落下铁证,许是有转圜余地的。”

晏甘极苦涩的一笑说:“主公以为此事在哪里能够转圜?荧惑守心之事本就足以置他于死地,如今再加上蒙蔽圣听,目无尊卑之罪,寻常人已死三次了。今日朝上之事,主公也看了清楚,分明是有人借此机会推波助澜,可惜处处击在软肋上,如今也只能是拖延了。”他顿了顿又说,“其实臣知道,主公私心里一直护着辞临,只是这次,只怕真是回天乏术了。”

少帝垂着眼睛听着,过了许久才说:“昨日夜里,我粗略算了算,我竟与孟辞临认识十三年了,小时候还在太学,一同拜在老师门下,世家公子大都骄矜,唯有辞临一直把我带在身边,他护了我岂止是三次五次,今日之事,不管天灾人祸,我也要搏上一搏。”

晏甘听闻此言,又是良久沉默,终归是一声长叹,他佝偻着身子,老了岂止十岁:“臣向来袒护辞临不假,只是臣到底是天启国的臣子,万事也应以国为先。此事还请主公三思,若果真是辞临危及江山社稷,臣亦会请主公杀之。”

这杀之二字,轻飘飘地落在半空,晏甘却蓦地红了眼,他垂下头,似悲似叹:“臣一生无子,中年时得辞临为徒,早已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如今他身陷囹圄,臣怎能不心痛啊!”

少帝听着,也觉得鼻子微酸,她极真诚的说:“就算是希望再渺茫,我也要试上一试才好。”

是夜。

孟辞临走到凤阳宫的时候已近人定。少帝刻意吩咐过,此刻的宫阙极为寂静,宫人内侍一个也没有瞧见。

他站在九重丹陛之下抬头看去,少帝本文由绯鸢独家整理更多精彩好文认准绯鸢披着一件玄色的鹤氅,静静地站在雕栏旁,衣摆被夜风吹得掀起,隔着远远的一段距离,瞧不清她的五官,只能感觉她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脸上。

孟辞临竟笑了,他掖着手,缓步走上了丹陛,他的步子不快不慢,月光冷冷地洒了他一身,他就这般踏月而来,风姿翩然,竟让她恍惚着以为回到了许多年前似的。

直到他走上了最后一级台阶,缓缓走到了少帝面前,二人四目相对,好像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朗月疏星,穹庐万里,灵均伸出手,把他的手指握在掌心,盈盈地抬起脸,笑着说:“今日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在碎银般的月色下,竟多了几分清灵。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和我一起念HE,这篇文章是HE。

咱们再坚持一下~我也希望他们俩一直顺风顺水,但是原谅我剧情需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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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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