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把大殿的门打开了。莲华和米禽嘉炎却被暂时留下了外间等候。景承煜轻拢衣袍，迈步走进殿中。
浓重的药气铺面而来，加上烧的极热的炭火，使人倍觉憋闷。
他皱了皱眉，放轻脚步往御榻前走去。
景帝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动静，张开了浑浊无神的眼睛，手里还紧攥着那支钗。
他侧过脸，看向景承煜的方向，恍惚间把景承煜的脸和记忆中的那张脸混在了一起，一时又惊又喜，伸出手使劲的够着前方，道，“你来了，来接朕的吗？你能来见朕，是已经，已经原谅朕了吧。”
景承煜的身子僵了僵，脸上的表情也越发古怪，等了一阵，才幽声道，“圣上，您看错了，是臣。不是您要等的人。”
景帝一下子怔住，随之看清楚了面前到底站的是谁。
一阵失望的悲痛袭来，他转过脸去，强自忍了许久，才气若游丝道，“怎么是你啊？”
景承煜轻笑一声，道，“圣上所等的人，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仙逝了。”
景帝大惊，浑浊的双眸陡然睁大，缓缓看向他，“你……你还知道什么？”
“该知道的，臣都已经知道了。”景承煜忍着复杂的感情，仍挂着笑。
这件事，景帝费心瞒了十三年，最后还是被他识破了，景帝的心也一样纠结难明。
“你来见朕，就为了这件事吗？”许久后，景帝认命了，无力的问道。
景承煜摇摇头，“臣来，是为了信王谋逆一案。如今逆贼信王已经收监，圣上也该下旨让他服罪了。”
景帝眼底起了慌乱，“朕……朕……”
“莫非圣上还想留他？对这样大奸大恶，上无朝廷君父，下午百官黎庶的不轨之徒，圣上保他做什么？”景承煜磨切着后槽牙道。
“朕，朕不是要保他，朕是要保这一只血脉。”喘息了一声，他接着道，“既然你知道了也好。朕也不瞒了，朕不想把江山交给别人，朕只想自己的子孙做皇帝。你笑朕自私也罢，不顾大局也好，这是人之本性。”
“朕保下他，也不想再给他自由，只希望拘禁他，要他那点骨血罢了。”景帝说话时，在身旁摸索了一阵，摸出了一支橙黄锦轴，递在景承煜面前。
景承煜没有接。
景帝叹了一声，道，“朕知道你会有不满，所以朕给你补偿。朕要封你做摄政王，辅佐那孩子好不好？”
“摄政王？”景承煜拿过了锦轴，展开看了一眼，果然上面书写清楚，还加盖了玉玺，“为什么给我这么大权柄？”
这话问到了景帝心痛处，他犹豫了半天才承认，“因为，你是她的孩子。”
“她？”景承煜再也克制不住的冷哼，“不仅仅是因为她吧，或者，连你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景帝被惊的心口一闷，许久才缓过来，“是啊。朕，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谁的孩子？朕打心底里希望你是朕的孩子，可……”
“圣上，臣姓景啊。这辈子都只姓景啊。”景承煜似哭似笑道。
景帝的手耷拉下来，也随之喃喃道，“是啊，姓景。”他也明白，即便景承煜是他的骨肉，也不会认他的，这样也好，起码于他而言，景家的后人毕竟是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为何会有那一夜？”景承煜忍着恨，刨根问底道。今日，若不弄清楚，只怕这件事要一辈子成为他心上挥之不去的阴影。况且景帝已近膏肓，谁知道他还有没有明天。
景帝似乎也不打算再瞒了，低泣道，“是朕负了她，全都不关她的事。那一夜，她哭着来求朕，让朕放顾家一条活路。她跪在朕的脚下，哭得梨花带雨，好让人心疼啊。那时，朕已经忘记了她已经不再属于朕。事后，朕也后悔，害了她。朕这些年日日活在自责中。”
他攥着手中的珠钗，那钗是那一夜她遗下的。
“你骗人。”景承煜揭穿他的谎言。“若真的自责，就不会发生十三年前那件事了。”
景帝的身子一震，费劲的扭过头看向景承煜。
景承煜寒着眸子，一字字道，“十三年前，先皇后意外得知了您的丑事，为了掩盖，你废掉了她，并把她拘禁冷宫，又用巫蛊的谎言折磨她，害她疯掉。”
“这还不够，你怕这事最后终究会泄露出去，于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你不敢杀我娘，便将主意打在了我爹头上。故意撕毁大饶与北凉的合约，派我爹领兵去了战场。临行前，又把这桩事透漏给我爹，害他阵前分心枉死。你知道我爹一死，我娘比不忍苟活。你为了自己的名声，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景帝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么多，当即脸上露出了惊恐。
景承煜也不管他，只顾抒发愤懑，“十三年前，你为了自己，害了我一家不说，也让北凉没藏氏遭受灾厄，如今他们的遗孤就站在门外，要找元凶索命呢。”
屋子里面的谈话，随着声音的逐渐转大，清楚的传到屋外，莲华听得真真切切。
十三年前，她家族灭亡的原因终于找到了，她通体恶寒，没想到这整件事竟然这么复杂。自己还险些找错了仇家。
米禽嘉炎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这本是事不关己的事，但听到这样的皇家污秽隐秘，也让他不由想到了自己的狼主。那也是一个自私而不折手段之人。
只是，大饶的皇帝的伪善，景承煜可以揭穿他，自己的狼主，何日有人去拆穿呢？
屋子里，景帝惊骇的说不出话了。他目光畏缩的看着景承煜，全无半点君王样。
已经不想在和这个将死之人多说什么了。景承煜高昂着头，攥紧诏书道，“摄政王的赏赐，臣领下了。至于圣上想留李云轩的命……本摄政王绝不会答应的。”
“你……”景帝一口血喷出来，哆嗦着手指着景承煜，说不出话来。
景承煜冷笑道，“您驾崩后，也就是他断头时，毕竟父子一场，臣也不忍您白发人送黑发人。”
景帝的气息卡在喉咙处，咕哝了一阵，终于咽了下去，手一软耷拉在床沿上，双眼不甘的闭上了。
景承煜看着他咽气，脸上浮出了笑，可眼里却含着打转的泪花。他上前掰开景帝的手，拿过了那只属于他娘的珠钗，然后决绝转身，冲外面高声喊道，“皇帝，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