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莫木鱼本命宫被毁的东离暗道莫木鱼的品性不错，竟然能抵住成为圣人的诱惑。
东离没有将舍利接入手中，而是笑眯眯的说道，“没有用了，在短短的三炷香内，我的修为已经流失掉了十之七八，而且流失的速度还在加快。我活不到明日日出，再炼化这颗舍利有何用？”
莫木鱼素来就是一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之人，东离无疑是于他有恩的，他将舍利收入了纳物阵，同时取出了忘生的那块血玉饰佩。识念感知了一番血玉饰佩内藏的乾坤。在识念徐徐引导之下，取出了一个锦盒。
锦盒中装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晶莹剔透，若有若无。
莫木鱼将锦盒递到东离面前说道，“这应该就是忘生所说的不死蝉衣。”
东离猜到了莫木鱼将这件不死蝉衣拿出来的用意，他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莫木鱼接着说道，“前辈，我还有一颗舍利，其中应该记录了佛门的《不死蝉神》。您通过《不死蝉神》将不死蝉衣融合入你的神魂，就能炼就不灭神魂。即使肉身死去，神魂也能夺舍他人的肉身，借体重生。”
东离摆手阻止了正想将苏密的舍利从纳物阵中取出来的莫木鱼，老神自在的说道，“常行山经道的典籍中有过如此记录，道百世草木，百世畜生，才可做一世之人。我东离虽然被世人尊称为圣人，却也没有资格夺舍他人两百世修行才换来的一世做人的机会。哎……莫木鱼，将那件不死蝉衣收起来吧。”
东离的这番作为让莫木鱼大为佩服。生死有命，莫木鱼也不强求，依言将不死蝉衣和那块血玉饰佩一起收入了纳物阵。
东离则说道，“莫木鱼，方才老夫所求之事你还没答应。”
“前辈，我从未想过要炼化苏仲的舍利。”
莫木鱼蹲在了东离身侧，笑着说道，“今夜，若没有前辈出手相救，我都性命难保，何谈杀死忘生和苏仲。苏仲的舍利本来就是前辈的。前辈不方便，改日我帮前辈将苏仲的舍利送上无咎山，交给离道门人就是。”
莫木鱼的本意是离道作为十大隐世道门之一，不惑境以上的道器必定不少，他将苏仲的舍利送上无咎山时，说不定能借机要上几件。
“如此也好。我的徒儿叫长离，也是如今离道的尊主。你上到无咎山后，直接将苏仲的舍利交给他就是。”
东离抬手摸了一把脸，他脸上忘生的血和苏仲的血已经干了，“我预料到今夜会是我的大限将至之日，所以才会自无咎山飞来苍梧山，想了却一桩旧时的心愿，却没想到还能意外得到一颗玄宗的舍利。莫木鱼，老夫虽出手帮了你，但若没有你和你那柄竹剑，我也杀不死忘生和苏仲。所以，苏仲那颗舍利也有你的一份，你将之送上无咎山后，若对离道的典籍器物感兴趣，大可以开口索取。他们若小气不给，你就抢，这是老夫说的。你有那柄竹剑在手，如今的离道尊主还打不过你。”
东离活了千载，眼神毒辣，看人很准，知道莫木鱼是那种言出必行之人，莫木鱼说不会炼化苏仲的舍利，必然就不会炼化。必定会依言，将之送上无咎山。这一点，东离深信不疑。
莫木鱼心中偷乐，却俨然点头，应了一声，“好。”
“我时间不多了，该去苍梧山巅瞧一眼了却心愿。莫木鱼，就此别过，等你上无咎山时，还请告诉长离我的死讯，也叮嘱他却莫满世界去寻我的尸体，也无须为我垒坟立碑。”
说罢，东离双手支撑着双膝，缓缓起身，却因为修为流失过快，他的肉身气力早就空乏，还未起身，便就踉跄不稳，差点一头栽倒在地。还好莫木鱼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莫木鱼说道，“前辈，我刚好闲暇无事，不如我背您上苍梧山巅如何？”
东离又是一声叹息，透露着无奈与悲凉，“好啊……多谢你了。”
莫木鱼将东离背上背，奔走向苍梧山巅。
或许是大限将至，东离默然无言，莫木鱼实在不喜欢这种沉闷的气氛，便问，“前辈，我是莫木鱼，沽名星的应召之人，无相山的两位神使将我解读成是能掠尽五州万物生机气运的邪魔恶煞，您怎么看？”
虽然因为浮云之约，无咎山隐匿于苍茫，离道门人避世从未出山，但关于沽名星和无相山两位神使的那份解读，东离早在七十年前便有耳闻。
今夜的一番接触，东离对莫木鱼的品性颇为满意，又想到忘生临死前所说，莫木鱼乘龙而来的身世。东离意味深长的说道，“五州之上，只有无相山那两位神使踏上八境，能与天朝神国中的神袛沟通。天朝神国中的神袛会出错，无相山的两位神使必然也会出错。你若不想被人定义，任人摆布，就用你的作为去证明他是错的，你是对的就好了。”
莫木鱼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声，“受教。”
不多时，莫木鱼将东离背上了苍梧山巅。
东离的修为已经流失得所剩无几了，他那具枯老将死的肉身逐渐适应了修为流失造成的空乏，从莫木鱼背上下来，摆手阻止了莫木鱼的搀扶，走到山巅的悬崖边。
崖下是东海，崖前是苏剑客挥剑刻上八句题词的石崖。
东离瞭望了一眼崖下的东海，转过身来，仰视着石崖上的那八句题词，老神自在的感叹道，“好一句酒醒却忆少年事，只羡双燕不羡仙……莫木鱼，你是否爱过一个人？”
回想起那个冲动自刎的笨女人，莫木鱼心痛得厉害，迎上东离的目光，缓缓说道，“爱过。”
东离一副老夫聊发少年狂的神情，哈哈笑出了声，“少年人生性风流，潇洒倜傥，哪知车邮马慢只够爱一个人，哪知石火光阴只需爱一个人……莫木鱼，你爱过几个？”
类似的话佐天佑说过。佐天佑虽然生性风流，四处留情，但莫木鱼深知佐天佑发自肺腑爱过的人……只有春芽。
莫木鱼看了一眼他在星月之光下的影子，面朝东离答道，“一个。”
“不信。”东离笑道，“不过，不论你爱过几个，切莫留下在生命到头时，只能空自叹的遗憾。当年苏剑客斩断成神之路，抱着爱人的尸骨纵身跳入东海，如此抉择，想必也是因为有太多只能空自叹的遗憾所致。”
莫木鱼想起那座孤岛上的那颗茶树和桑树，便说道，“前辈，您可知苏剑客的传说是个怎样的结局？”
东离苍老的面色上已经没有多少神光了，他或许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东离摇头，“莫木鱼你可知道？”
莫木鱼说道，“苏剑客与他爱人的尸骨漂浮在东海上，最终自立成坟，化身成岛，苏剑客的坟头长出了一棵茶树，他爱人的坟头长出了一棵桑树。一茶一桑，如男女比肩而立，迎向东海日出。”
“传说有个如此结局，甚好。”
东离没有去想这个结局是不是莫木鱼编造的，他双脚移进了悬崖旁传说中苏剑客所留的那双脚印里，随后，从腰畔取下一支玉笛，面朝东海，徐徐吹奏。
笛音婉转悲凉，可歌可泣。
或许是莫木鱼还太年轻，尚听不出笛音的萧瑟与深沉。
一曲完毕，东离转过身，调动所剩无几的修为，挥动手中的玉笛，萧萧剑光自玉笛上激射而出，落在石崖上，刻下了几行字迹。
莫木鱼仰视着那几行字迹，轻声念道，“千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百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不待莫木鱼念完，东离在一侧说道，“莫木鱼……”
莫木鱼目光从石崖题词上移开，望向了东离。那支玉笛也是一件内藏乾坤的道器。此时东离的怀中搂着一位妇人。妇人该是死了，尸体透着寒气。
因为角度的关系，莫木鱼看不到妇人的面容。
“这支玉笛送给你，可莫嫌弃它装过我爱人的尸体。”
东离将玉笛丢给莫木鱼，搂着爱人的尸体重新站回那双脚印里，又回过头来，对莫木鱼说道，“莫木鱼……保重啊。”
莫木鱼捏着玉笛，望着东离，没有挽留，笑着说道，“前辈……一路走好。”
东离点了点头，而后抱着爱人的尸体，跃入了东海。
莫木鱼呆立了很久，才低头看了一眼他在星光下暗淡的影子，苦笑道，“笨女人，谁叫你修炼如影随形，尸体都不留给我。倘若我大限将至时，不想死在床榻，还能效仿苏剑客和东离前辈，在石崖上留上几句题词，再抱着你的尸体跳入东海，说不定也能成为流芳百世的传说。”
《老人游说图》能随莫木鱼的心意，解开苏仲布施在莫木鱼身上的三相妙法，必然也能解开莫木鱼身上的君子长情契和情比金坚阵。
君子长情契和情比金坚阵并未从莫木鱼的身体中解除，只能说明，莫木鱼从未真心实意的想解除它们。
留着，或许也是一种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