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这话说与不是区别不大, 唐僧忧愁地叹了口气，便仰头往悟空面上瞧了过去。
树林阴翳，自有清凉。
那孙悟空正倚在一棵粗枝上抬脚翘腿, 闻声便自脑下抽出一只手臂遮在眼上, 做假寐状。
他此行只管保护这大和尚的安危，叫他能平平安安走到西土灵山上去。至于其他小事儿，可不想跟着搀和进去。
敖洁瞧了叹气, 转身去了只水囊来讲两手洗净，方对着沙悟净温声问道：“四师弟可知那两座山头的状况？”这也算止住了唐僧的话头, 不然保准他下一句便是‘悟空——’。
也不是他不想自己出力。
毕竟取经一事, 他可比那齐天大圣积极多了。
只是, 他虽是泾河龙子, 却毕竟是水族出身, 对西牛贺州陆上的诸方势利都不大熟悉。对前面的两方势力当真是一概不知。不过瞧着山脉走势, 这附近几片山头应当都是依托流沙河而起, 若说熟悉，还得是曾经占了流沙水府的沙悟净。
只是这四师弟瞧着过分寡言、老实了些, 若不去问，想也不会主动吱声。只是不知，这分老实是真是假, 取经之心诚也不诚？
唐僧对自己这二徒向来都是满意的很。
不但向佛之心虔诚可鉴, 这一路上的诸多言行都自有一番道理。故而听其所言, 便自然而然地将注意转至这四徒身上, 殷殷切切地等着他来答话。
沙悟净叫他瞧得手足无措。
站了半晌, 方摸着光头嘿嘿笑着说来起来：“三师兄说那两座山，我也曾有所耳闻，若是师父不弃我便稍讲一些？”开口之时还不甚隐蔽地觑了眼猪八戒的神情。
“自然, 悟净你尽管说来。”
唐僧倒是不曾瞧见他的神色动作，只两眼灼灼地问道：“那两座山都通往何方？金角施主所居的平顶山，到底又在何处？”
猪八戒见状也不以为意，哼哼唧唧地躺倒一旁林荫下头躲懒去了。
在他看来，开路还好，这引路的差事可不讨好的紧——那‘历经磨难方成正果’，中的‘磨难’二字可不是说笑的。话说回来，若无‘磨难’，天庭又如何借机收复西牛贺州？
左右两头都不是什么好去处，叫他引路？那岂不是要凭白落得一身埋怨？
这般活计，既然那沙和尚要争，给他便罢。
只是他拍着自个儿圆滚滚地肚皮，心中更是笃定那沙悟净就是犯了天条真真正正地被贬下凡，和他这种‘身负大任’之人不同。这般想着，心中便浮起几分隐秘的自得来。
这份自得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故而他只是眯着眼睛远远地听着那沙和尚说话。
“往西南方向那座山名唤万寿，据说是根接昆仑脉，顶摩霄汉中。且曾隐约听闻山中有一道观，观中居一老道，仙风道骨，颇为灵验。”沙悟净摸着脑袋状似回忆道，“至于西北相对那一处……”
敖洁插言道：“那头瞧着地势不高，似是诸山聚拢的一片山岭。”
“正是！”
沙悟净点头，对唐僧道：“那处唤作白虎岭，弟子未曾经行，却曾听其凶名——都说是那岭中虎狼成阵走，麂鹿作群行。千尺大蟒，万丈长蛇，吐雾喷风煞是可怖。便是上了道行的小妖小怪，轻易都不敢近前去。”
这话说的清楚。
几乎是在直言要唐僧走那西南方向的万寿山了。
毕竟道观居士，总比那豺狼虎豹蟒蛇精叫人好接受些。
果然，那唐僧听过面上便现出畏惧之色来：“既然如此，吾等不若向那万寿山一行？”
“都行都行，想来道观之中也是茹素，俺老猪也可上门去讨上那么几口斋饭热茶哩！这些日子顿顿都是粗面粗粮的干饼子，叫人好不懊恼！”
“呆子！”孙悟空远远地哼骂一句，却不说话。
倒是那沙悟净，却又犹犹豫豫地补了一句：“不过若要西行，要么直插白虎岭中，若是走了那万寿山，也得贴着岭边儿绕行而过，倒是平白多了许多路程。”
“这话如何说？”敖洁闻言起了兴致，当即开口问询。
孙悟空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叫道：“那万寿山既根接昆仑，想必是连绵不绝直指天柱，以师父的脚力能走至山腰半途就是好的，如何翻山而过？”不能翻山自然就得绕行，绕来绕去，自然也绕不过那白虎岭去。
“正是如大师兄所言。”沙悟净连连点头，觑着师父难看的面色，小心道：“便是白虎岭中有异，我们在外围绕行想也无妨。”
这话说的，端得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叫人听得心中不快。
“师父身前但有我们四个，又怕甚的妖魔鬼怪？”悟空自那树梢之上一跃而下，三两下的搅灭了地上的火堆，直言道：“三界六道只有怕老孙我的妖魔，断无叫我怯胆的鬼怪！师父只管选条道来，咱们几个也好前行上路。”
沙悟净闻言，自是喏喏不言。
倒是那猪八戒，豆大的小眼睛骨碌碌地一转，竟是高声应和起来：“就是！猴哥可是齐天大圣美猴王，当年七大圣之一的一方大妖，又怎会惧怕个区区白虎岭？”
说着，拎着耙子便催唐僧上路。
“师父！有猴哥保护还有啥好怕的？咱们只管奔着那岭中穿行，若是有人拦路，自有我们几个给您保驾护航！”他挺着肚子、拍着胸脯道：“别的不说，斩妖除魔不成问题！”
如今也上了西牛贺州，也该拿出点儿成绩来了，好叫陛下知道他的本事厉害。
白虎岭？
白虎岭好啊。
管他什么妖魔精怪，拿来杀威立功最好不过。
“这……”
唐僧皱眉，还有几分犹豫。目光禁不住在几个徒儿身上游移起来：“不若咱们先叫人去探探路，这崇山峻岭、灌木从生的，怕是好进不好出。”
“还探什么路啊！咱们几个都在，定是能报您安全无虞！”猪八戒说着，那拿眼睛去给几个师兄弟使眼色，“反正都是避之不过的，自岭中直入还能省下不少的功夫，也好早日抵达平顶山，叫师父您得一神骏坐骑。”
“可佛道一家，都到了这万寿山门前，师父当真要过门不入？”沙和尚叫那猪八戒催地急了，也顾不得其他，当即便对唐僧直言道，“再说，直入领地可是挑衅，若那白虎岭中真有妖魔，想来轻易善了不得。”
这边是明言反对了。
猪八戒当即便恼了起来，他沉着脸色斥道：“呔，都想你这般地瞻前顾后，那还取得什么经书，上得哪个西天？大师兄都说了不惧妖魔，怎得就师弟你还唧唧歪歪？”
‘师弟’两字叫的格外重。
意思便是叫他这‘新’来的少说话。
他其实也不是非要走那白虎岭不可，天下妖魔多得是，一路上早晚有他‘降妖除魔’的机会。可却也见不得那沙悟净踩着他的脑袋出风头——猴子本事大、小龙又有师父偏爱，个个都是惹不得的，难不成还要叫这个后入门的沙悟净也踩到他老猪脑袋上？
那必是不可的！
这次若让了那沙和尚，还不叫他小瞧了去？这般想着，他气势更足，两只眼睛瞪得更大！
沙悟净亦是叫他这般行径气得眼前发黑——先前陛下就说这天蓬是个蠢物，叫他防上一手，别被他拖累了去。那时他还不信，如今方知陛下英明，所言不虚。
那万寿山岂是一般的山？
山上的道观又岂是一般的观？
都说了背靠昆仑祖脉，又岂是一般人能修观而居的？
此刻上山，只有好处而无不妥！师父一个凡人不晓内情还情有可原，怎得这蠹物也半分不懂？
“好了！”唐僧见两人俱是一副粗脖红脸，吵闹的不可开交，当即便高声叱了一句，“一家子的同门师兄弟，作何不能好好言语？”
两人各自别开眼去，都嫌弃对方蠢钝碍眼。
却又异口同声道：“师父，您如何看？”沙悟净笃定唐僧信教之心，便是道门观堂也得拜上一拜方才心中安宁。
猪八戒又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
见唐僧稍有意动之色，当即大叫道：“师弟也都说了，那山中道观乃是传闻。这道观有是没有还不真切，若是寻之无果，岂不是白费功夫？”
唐僧闻言无声点头：八戒这话，倒也在理。
“再说深山老林建寺庙，这哪里化得来香火供奉？”猪八戒见状更是得意，这人一得意，脑子就更是灵光起来，“这般想来不外乎两种情状。其一，那观众道士乃是个不修正理的旁门左道；其二，人家刻意隐居山中，不要香火供奉！”
“前者不值得师父一拜，后者你我也不好搅人清修！”
一气说完，猪八戒长出一口气，得意地对着那沙和尚扬了扬眉。他就不信，这诸般理由之下，师父还能再听那老沙的唧唧歪歪！
沙悟净万没想到他能这般伶牙俐齿，当即就给起了个倒仰。
果然，抬头便见师父颔首点头，一脸若有所思之态：“既然如此，却是是不便叨扰。”
说着，便将目光置于西北方向，瞧着那烟云笼罩的峡谷山岭道：“不过悟净所言也有道理，我们直入其中却是不妥，不如自山岭外围绕行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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