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间听到中文，唐辛子吓了一跳。
愣了两秒之后她又才反应过来，颇有些惊讶地问道：“请问……您是学过中文吗？”
对面的男人闻言笑了。
“我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他一边说着，拿起身前的工作牌露给她看。一张端端正正的证件照下，写着他的名字和目前就职的科室和职位。
“我是佐藤直人，是一名外科医生。请多关照。”
他似乎经常这样自我介绍，这一句中文说得十分流畅，从发音上基本挑不出任何毛病。
“你好……我是唐辛子。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唐辛子愣愣地点头，有些受宠若惊地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掌心温暖却也有些粗砺的触感，隐约带着一点消毒水的味道。不算好闻，但也算不上讨厌。
对方礼貌地点点头，十分绅士地一触即分。
“佐藤先生的中文说得可真好啊。”唐辛子感慨了一句。
“哪里的话，多亏了有你们的帮忙。”他抿着唇笑了，言语谦恭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虚伪。
唐辛子一愣：“我们？”
“对。”佐藤直人点点头，眉眼温和。
他顿了顿，又换回了日语。
“如果我没认错人的话……我想，我们应该是认识的。”
“我们？认识？”
唐辛子第一反应就是之前地震的那晚在小学操场上。
那是她记忆中第一次、也应该是唯一一次见过眼前这位佐藤医生才对。可看对方之前的神情，似乎又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在念出她名字之前，他明明就表现地十分客气，完全不像是认识自己的模样。反倒是在这之后，他才慢慢开始热络了起来。
唐辛子正疑惑着，然后就看见对面的医生从兜里掏出手机放在桌上，点开了一个略显熟悉的图标，然后将手机转了个方向，推到了她面前。
画面上显示的，赫然正是她前两天与网友“Satou”的聊天记录。
「Satou：所以、你是在东京吗？」
「唐：是的，怎么了？」
所以，这个Satou就是眼前的佐藤直人？
“佐藤……先生？”唐辛子看看手机又看看他，惊讶极了。
乍一看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医生，一点也不像是照片中那个在沙滩上穿着大花裤衩的阳光青年。
可当她仔细瞧了两眼之后，又觉得两者之间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相像。
明明是陌生人之间的一次偶然见面，却忽然被告知对方是自己已经聊了好几个月的网友。唐辛子眨眨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还真是……”
“很意外吧？我也是。”佐藤直人点点头，笑地有些含蓄：“本来还想着能不能约你出来见一面，没想到我们住在同一个片区。更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唐辛子一眼，内心有些忐忑。但好在对方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快，这让他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从年初开始，两人几乎是不间断地聊了好几个月了，佐藤直人自然知道她将现实与网络分地有多么清楚。
自从知道她也在东京之后，他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提出见面。一方面他其实一直都很期待，但一方面又害怕会被她拒绝，所以才一再犹豫。结果没想到中途地震来得突然，这一拖就是好几天，然后就这么巧合地直接遇上了。
他看着对面那个年轻的小姑娘，眼神越发温柔。
唐辛子有些好奇：“你怎么就知道是我？”
佐藤直人闻言又笑了。屈指点了点桌上的信息登记表。
“因为你的名字很特别。”
唐辛子，小辣椒。
即便不谈它在日语中的含义，就算是在中国，也很少有人会起这样的名字。所以在看见它的第一瞬间，他才会那么笃定。
“……谢谢。”
佐藤直人低头看了眼她的信息登记表，重新拿起了签字笔。填了两笔之后，他忽然又摇摇头莞尔道：“我想过很多次和你见面的情形，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场合下。”
唐辛子呵呵干笑了两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么巧合的话，她估计是不会同意出来和网友见面的。更何况对方还是异性。
上一个巧合还是山田和美那个大大咧咧的傻姑娘，但那已经是一两年前的事了。
“话说回来，你怎么来医院了？哪里不舒服？”
“腿。啊不，应该说是膝……”她一时间有点想不起来那个单词该怎么说了，支支吾吾了两声。
佐藤直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膝关节？”
唐辛子茫然地看着他。
佐藤直人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又用英语解释了一遍。
“对对对。”唐辛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皱眉说道：“有时候会突然很痛。估计是地震那天晚上磕到哪了。我已经去过诊所了，但是那里的医生建议我到这里来找森山先生看看。”
佐藤直人点点头，“森山先生确实很擅长这方面。”
“具体是哪里疼？”
唐辛子指了指自己右腿的膝盖：“这里。”
她话音刚落，佐藤直人忽然起身走了过来。
“这里？”
膝盖上忽然被人轻轻摁了一下，即便是隔着牛仔裤，顿时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唐辛子下意识地就想躲开，但抬头一看到对方一脸认真的模样，又及时反应过来对方只是在帮她诊断而已。
佐藤直人半蹲在沙发旁，神情严肃而认真。
唐辛子微微放松了些，屏息感受了一下：“……嗯。应该要再往下一点点吧？”
佐藤直人依言往下挪：“这里？”
“嗯、嘶……”
“抱歉。”
唐辛子连忙摆手：“啊啊，没事的。请不要在意。”
佐藤直人轻笑了一声，放轻力道又摁了几次。确定位置之后，他扶着沙发从地上站了起来，退回到另一边的沙发上，继续写了两笔。
“我刚才摸了一下，骨头基本没什么大问题。根据你的症状描述，应该只是软组织挫伤，不用太担心。”他给唐辛子吃了一颗定心丸，明显看到对方偷偷松了一口气。
佐藤勾了勾唇角，又补充道：“不过我也不是主修这方面的，一会还是看看山下医生怎么说吧。可能需要做一个磁骨共振。”
唐辛子乖乖点头。这一段话里专业术语有点多，除了那句“不用太担心”，其他的她一句都没听懂。
“有家族病史吗？”
“没有。”
“过往病史？”
唐辛子认真回想了一下才回道：“没有生过什么大病。”
佐藤直人嗯了一声继续往下写。他顿了顿，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男朋友今天没有陪你一起来吗？”
唐辛子啊了一声，满脸疑惑。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交了一个男朋友。
“咳……就是那天晚上背你来的那个男生。”
“哦哦，我们只是朋友而已。”准确的来说，是朋友的弟弟兼现任房东。
佐藤直人了然地点点头，心情顿时愉悦了不少。但他表面上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一直认真地看着信息登记表，就好像刚刚他真的只是随口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一般。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又不着痕迹地将话题给错了回去。
“保险证带了吗？”
“带了带了。”
唐辛子急忙从包里找出自己的两张保险证，双手递给他。
然后她指着两张证明解释道：“这个是入关后以留学生身份办理的国民保险，这个是我现在工作的地方帮忙办理的社会保险。我第一次来医院，不知道该怎么用，所以都带过来了。”
她之前在网上查过，说是入了国民保险之后可以报销百分之七十的治疗费，但社会保险是个什么情况她还真不清楚，也不知道两者是否可以叠加、怎样使用更划算一些，所以她干脆就把两张都带过来了。
“没事，一会神谷小姐会帮你处理好的。”
正说着，被称作神谷的小护士抱着一个文件夹姗姗来迟。因为跑得太急的缘故，她甚至还有大喘气。
“抱、抱歉……我来晚了。”
“慢点，不急。”平时也经常说这样的客套话，但这一次佐藤直人却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她可以再晚点过来。
“这里是……大、大田先生的病历档案，请您过目。希望没有耽误您的工作。”她站着休息了一下，慢慢顺过了气来，神色有些懊悔。
她刚才过去找资料的时候，恰好碰上同期的同事们之间发生了一些勾心斗角的小摩擦，这才耽误了时间。但这种话是不能说给医生听的，尤其是佐藤先生这种优质男。
要是败坏了年轻护士们在他心目中的好感，估计她能一越成为全组公敌。
“不用自责，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才对。”佐藤直人起身从她手里接过文件夹翻了两页，点了点头。虽然他依旧在笑着，但给人的感觉却变得疏离了许多。
礼貌而客气。
“啊，唐小姐的资料我已经帮忙填好了。接下来就请麻烦你了，神谷小姐。”佐藤直人将几个证件收好递回唐辛子手里，然后又将信息登记表递给小护士。
“好的好的。麻烦您了。”
佐藤直人摆摆手，又转头看向唐辛子。
“那我就先走了？”
唐辛子赶紧站起来行了个礼：“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
佐藤直人笑了笑没说话，礼貌地寒暄了两句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神谷小姐认真把表格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又俯身冲着唐辛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么，唐小姐请跟我来吧。”
“谢谢。”
唐辛子连忙跟了上去，没走几步，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一看，有人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Satou：难得第一见面，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