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的阿慈,躺在床上又失眠了。

高羡说出的那桩事令她倍感忧心,她本以为自己重活了一世,可以查到凶手了——她也确实因那一壶水,抓到了胡开源,可如今高羡出现告诉她,真凶另有其人。

原来上一世只是她自己阴错阳差被胡管家毒害了而已。

然而真正害了高羡的人是谁,却依旧掩藏在他们见不到的阴暗里。

阿慈想着,辗转难以入睡。高羡今日虽是不得已之下才坦白了自己重生成为四王爷的事,但一想起这件秘密,阿慈心中尽管沉重,却一时又泛起蜜一般,一丝又一丝的甜意来。

她在这样叹息与甜蜜的交织里,睁着眼睛到了子夜。

刚入子时,外头隐隐约约还传来打更人敲梆子的声响,阿慈在一片静谧里,忽又听见外头的屋门被人叩了几下。

“空——空——”的敲门声,过一会儿又听见值夜嬷嬷压低声音略显惊诧地喊:“表姑娘?”

是思妤?

阿慈忙披衣坐起来,她也不知思妤这大晚上的来自己房中是要做什么,但外边的值夜嬷嬷定然以为她是熟睡了的,想来怕是要拦住思妤不让进。于是她未等嬷嬷说话,先开口喊了一声:“可是思妤在外头?我还未睡,请进来罢。”

思妤赶忙应了声,转眼听见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向里屋迈过来,下一瞬,里屋的门已是被推开、帘子打起了,小姑钻了个脑袋到屋子里:“嫂嫂,你还未睡呢。”

“你不也是未睡?”阿慈笑笑。

“我睡不着,想与嫂嫂一块儿睡,可好?”思妤仍站在门边上,小心翼翼地问。

阿慈有些无奈又好笑,点点头应声“好”,她才又欢欢喜喜地探了身子进来。

屋子的灯已然熄了,不过今夜外头的月色甚好,映得屋里也是十分通明。直至她进了屋子,阿慈方才注意到思妤身上裹了一件淡红织锦的披风,底下却是穿的寝衣,手里还抱着一只绣花枕头,进了屋子二话不说解了披风便钻到阿慈的床里头去。

阿慈笑笑,给她拉过一床棉被。思妤打开它后“呼啦”一下便盖上了,又因才入被窝的寒冷而飞快哆嗦了几下,这才缩了缩脑袋,转过身来,觍着脸道一声:“嫂嫂见笑了。”

“你在我这里,怕什么笑话。”阿慈说着,也侧过身去,面向她,“说说吧,今夜怎的了,为何睡不着觉。”

思妤笑一笑,又轻轻叹一口气:“自然是因为王兄的事情。”

“王爷的事,当日在王府里你不早就已经知晓了的,今日怎的又勾起来伤心了?”

思妤道:“当日只是觉得愤恨,今日却不同。陛下亲审还了王兄公道,王兄总归是可以瞑目了。”

阿慈听她如释重负的口气,一时没有吭声。

静默了片刻,小姑又突然问起:“不知嫂嫂从今后是有何打算?”

阿慈不解:“这话是何意?”

思妤便叹:“也没什么,只是想到嫂嫂一人孤单可怜……嫂嫂不知,过去嫂嫂还未入门时王兄便时常与我提起你的,王兄昔日那样怜爱嫂嫂,如今若泉下有知,定也不忍见你孑然一身……”

她说着,又挪动身子往阿慈的枕边凑了凑,将脑袋埋在她的枕边,垂下眼道:“嫂嫂若是以后有了好人家,我是不会多话的,只是嫂嫂也不要撇下我不管了……”

阿慈见她蜷在自己身边,小小的脸小小的嘴巴,整个人都是小小的,好像一只乳臭未干的小猫。

她瞧了一会儿,突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咚”地一下弹到思妤的脑门上。

伴着思妤一声冷不丁吃痛的“唉呀——”,阿慈问她:“你这个小脑袋瓜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呢。”

思妤两手捂着额头不吭声,阿慈又摸一摸她的头:“傻!”

“嫂嫂我说真的,你还这样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那样长……”

“往后的日子,往后再说罢,”阿慈这才缩回手,正色道,“只是你莫要再胡思乱想了,我定是不会撇下你的,我都还未替你觅一个好人家,怎会不管你。就是你来日出嫁了,我,还有这端王府,也永远给你撑腰。你再乱想这些没有的事,倒惹人伤心。”

阿慈话音落,思妤忙又拿开遮在额上的手,慌忙摆了摆:“嫂嫂莫要伤心,是我说错了话,该打。”

说着还连拍了两下嘴巴。

“往后我再不说了。”

阿慈方笑:“你心中记得就好。”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暖,思妤缩在被子中,渐渐也将那被子捂暖了。

两个人挨着躺着,断断续续又说了好一会子体己话,直至夜深极了,终于抵不住一阵又一阵袭来的困意,才渐渐合上眼睛睡去。

第二天起来时,两人也是一道更衣洗漱。阿慈打发了两个丫鬟去小姑房中将她的衣裳取来,就邀她留在自己房里一并用早饭。

只是几个丫鬟还未将早饭送来,倒先见从外头进来一个嬷嬷,说四王爷来了。

阿慈一听高羡,心就突突地跳了两下,眼里也掠过一抹欢喜的神色。

若在以前,她定是要请高羡稍候一会儿,先与思妤在房中将早饭用过了再去见他的,可自打昨日以后,她就似变了一个人般,转头问起那个来通报的嬷嬷:“可知四爷用过早饭没有?”

嬷嬷摇摇头:“奴婢不知,但见四爷身旁的人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怕是还没有用罢。”

阿慈听了“喔”一声,又似漫不经心一般说起:“那一会儿就将早饭端去前院饭厅里,请四爷也去饭厅里等一等,我收拾完了便去。”

端王府的前院独指了一间偏厅作饭厅,过去常是二王爷招待客人用的,二王爷走后,那间饭厅便再没启过了。眼下阿慈这样说,那嬷嬷赶紧应一声,慌慌忙忙就带了几个丫鬟先去打扫。

阿慈也不紧不慢,与思妤更好了衣裳收拾妥当,方才携手出门。

这一日外头又飘了些雪,两人走得亦慢了一些,等到厅上,打起帘子就见高羡已在里头了。几个丫鬟婆子还在手脚麻利地擦拭桌椅,高羡站在当中,看见阿慈进来,眼中含笑,只是面上还要绷着,行了个礼道:“见过嫂嫂,嫂嫂万福。”

阿慈见他正儿八经的模样,实在好笑,可当着阖屋人等的面又不好发作,于是亦只有抿紧了嘴,装模作样答一声:“四爷好早。”

她话音落,身后的思妤也跟着福了福身子,道声:“见过四爷——”

只是原本便是寻常的招呼,思妤也不是头一回见他,可今日也不知怎的,她直起身来,却发觉在她这一声道安后,屋子里便没了声响。

当下好似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气氛里,只见阿慈与高羡两两站着,四目而对,却都不说话。

一时间,明明是容了许多人的屋子,倒静默得仿佛空荡荡一般。

终究是思妤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阿慈这才像是突然间从神游里回转过来了,动了一下,方磕绊两声问道:“四爷……也不知四爷这一大早,来端王府是为何事。”

阿慈心中自然晓得他是来看她的,只是他两人,明明彼此心知肚明,又不得不在旁人跟前做戏一般。她虚情假意地问了话,问完也只觉得好笑至极。

高羡大抵也同她一样。

他在听见她的话后,低了下头掩饰自己的笑意,又示意身后杨霖递上食盒,放到他身前的饭桌上,这才道:“是,昨日睿王府中新得了一批血燕,我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许多,想来血燕滋补,就叫厨房给嫂嫂炖……给嫂嫂,还有思妤姑娘炖上了。”

他一个停顿,悄悄瞥了思妤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才又暗暗松一口气,继续道:“自今日寅时便炖起的,估摸你们是这个点用早饭,就赶着带了来。”

他说话间,杨霖已取了一只瓷盅放到桌上。瓷盅的盖子盖着,透过盖子边沿缝隙都还能够见到盅上冒着氤氲热气,想来确是一盛出炖锅便带来了。

阿慈微笑颔首,谢过了他。

正赶上厨房的早饭也送了来,饭厅中打扫的几个丫鬟婆子也收拾完了,阿慈便邀高羡坐下一并用早饭。

席间也说不清两人是演技不精还是怎的,虽然有思妤一直在旁说话,又喊了杨霖一道坐下用饭,按说应没有那样尴尬了,可他两个却无一不是正襟危坐,举手投足皆好似不是自己的身子一般,别扭极了。

阿慈几乎是硬着头皮在吃饭、说话,她既无法说服自己像旧日一样待高羡,又要刻意不能教旁人给看出来,实在辛苦。

好不容易捱到饭快用完时,忽见从外头来了个门房匆匆来报,说是宫里来了人。

阿慈慌忙让请,便见是几个公公带了太后口谕来,道太后有召,请阿慈明日入宫。

阿慈在偏厅迎的他们,听过口谕后,忙又对那为首的太监连声道了几句不是,请他转告太后,直言自己嫁入王府这样久了,却一直没有给太后娘娘请安,心中惭愧至极,明日定会入宫去向太后请罪的。

那公公自然好言宽慰了她几句,阿慈示意林嬷嬷给他们打了些赏钱,又让人客客气气地将他们几个送出府了。

待到那几名宫人走后,她人却还站在原地,两手攥着,面上显然有些忐忑不安。

宫里来人,高羡与思妤早早的也是陪了阿慈出外见客,这会子发觉阿慈有些紧张,高羡刚要问她可否需要自己陪她一起去,倒见思妤先上前几步开了口。

思妤行到阿慈身边,轻轻道:“嫂嫂莫怕,我亦很久没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明日我与嫂嫂一同去。”

阿慈一回头,便见她眉眼弯弯,乖巧又温柔的模样笑着。

心中一颗起伏不定的心,好似也就那样渐渐安稳了。

高羡站在她二人身后,这才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翌日一早,端王府的马车载了阿慈与思妤拨开淡淡晨雾往宫中行去时,不远处亦有一辆马车,雕窗厚帷裳的,也随她们的车马出发。马车角上悬的牌子刻了一个“睿”字,亦缓缓驶过顺天府纵贯南北的长街,与她们的马车远远隔着,一前一后,朝梁皇宫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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