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里间后,阿慈带上了门,将思妤拉到床边上坐下,又去浴房给她打了一盆热水来,将一条帕子浸透拧干了,才坐回床边。

她与她挨着坐,递了帕子给思妤,见她默默接过擦了擦眼睛,方才一面顺着她的背,叹道:“今日是我不好,原不该让那龌龊东西进后院的,当时想他不过留在外间,我就在里头,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可我怎知我那后娘,自幼骄纵他,竟把他惯到如今这样无法无天的田地。你若心中还有气,便朝我发罢。”

思妤听见她的一番话,这才抬起头来,顶着一双通红的眼哽咽道:“嫂嫂说些什么胡话,这怎是你的错,若你都有错了,我便也有错的,当时才一进屋瞧见有外男在,我就不当逗留才对,也不该接他寒暄的话……”

“你这算得是什么错,分明是他心术不正,难道还要你往后见了男子都三缄其口不成?”阿慈一时又叹道,“也罢,是我先头的话说得不对了,你我又有什么错处。我只愿今日下令打了他二十个板子,能教他也长点记性,往后莫再行这种荒唐的事情。”

思妤听后默默点头,又道:“是,今日嫂嫂护我,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只恨自己没能更争气些,竟在那样的人面前哭出来。往后我亦要同嫂嫂一般,拿起那茶杯子就呼到他的脸上去。”

阿慈听见,突然倒“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你可莫要抬举我了,我若不是气极了,哪里又曾干过这样的事。”她见思妤一时破涕为笑,跟着也一并笑了一会儿,才又渐渐平静下来。

她抬手,轻轻挽起思妤鬓边的一缕发丝,替她别去耳后,道:“好思妤,不哭了,你父母不在,我也是孤苦伶仃的,如今王爷又走了,原本便说好了你我两人相依为命,我做嫂嫂的,定不会让你在这种事情上受了委屈。”

思妤没有开口,只轻轻应一声,点了点头。

“不过今日那个畜生这样一闹,倒也教我意识到一件事情。”阿慈说着,又拉起思妤的手,“我原本是将你当小姑娘来看待的,过去又忙于王府中的事情,也没能多上心,可终归女儿家的婚事,还是要及早打算。我且问你,你可有中意的人?”

思妤一听这话,忽然便低了头红了脸:“嫂嫂你说这个做什么呢。”

“自然是想及早替你安排安排,此前我虽也与你提过一两回,但私心里总还以为是久远以后的事情,也是今日这么一闹,才教我恍然察觉,还是该早些将你的亲事说一说的好。”

她笑着,又问:“如何?你心中可有属意之人,莫要不好意思,若有心上人了只管与我说,我来替你作主。”

思妤一时间反倒愈发害臊了。

她也不哭了,光拿那已然凉掉的帕子捂着脸,拼命摇头。

阿慈打趣道:“你这是没有呢,还是不想说呢?你若不与我开口,便只有等那意中人亲自上门提亲了,可万一他若是个榆木脑袋,你岂不是要在闺中熬出白头发来。”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阿慈轻轻的笑声,思妤抿紧了嘴,涨红了脸。而她还未再答话,倒先听见外头有嬷嬷来请阿慈的声音。

“什么事?”阿慈问。

只听那嬷嬷隔着门道:“回娘娘,是夫人与黎小爷走了。”

“哦,”阿慈应一声,又问,“可有留下什么话?”

嬷嬷答道:“没有,黎小爷就是喊疼,夫人则一直哭骂,外头管事的给他们找了辆马车,送上车便喊车夫拉回去了。”

阿慈听了皱眉,想也知晓王氏一路哭骂的是骂些什么,她光是想也觉着心烦,干脆就随她去了,只硬生生地答句:“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说完刚要转回头去,却听见那嬷嬷又道:“娘娘,还有一件事情。门房说是四王爷来了,可要请进府?”

话音落,阿慈原本烦躁的眼睛一时倒又亮了亮。

倒是说曹操曹操到,高羡来了,杨霖侍卫必然也是跟着的。

阿慈忽就看了思妤一眼,又朝外头喊:“你去回他,且请四王爷到厅上坐罢,我随后便到。”

“是。”

那嬷嬷应过一声就出去了,阿慈才又转过头来,拍拍思妤的手:“来,我带你再去梳洗一下,你随我一道去罢。”

思妤虽然这一日受了惊,又教阿慈好一通打趣,心中起起落落的,原本没什么心思再出去见人了。但阿慈拉着她的手,倒又有些不容分说的模样,她也只有强打起一丝精神,叹一声:“那嫂嫂去了外头,可不许再说方才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话里尽是嗔怪,阿慈遂笑道:“好——这是你与我的私房话,哪有教外头那些人给听去的道理。”

思妤这才又撅着嘴,别了她一眼:“说话算话,赖皮是小狗。”

“是,赖皮是小狗。”

阿慈与她说笑着,方又拉了她起身,重去打水让她洗漱一番,收拾好后才往前院去了。

……

正厅上,高羡已然坐了好一会儿,见到阿慈与思妤进来,忙站起身来。

阿慈自打从大昭寺回来后,也有几日不曾见他,一面也是想起在大昭寺的那一晚,于后山上遇见觉悔的事情,心中惊魂未定,于是这会子再见到他,当着厅上下人们的面,仍是小心又客气地福一福身子:“见过四爷。不知四爷今日来,可是有何要事?”

高羡诚然觉出了她心中在想什么,也配合着演戏,道:“嫂嫂快起。也不是要事,就是前日大昭寺的师父送了几卷佛经到我睿王府,我想嫂嫂有时给王兄念经,还是用得上的,便给带了几卷过来。”

他说着,又拍了拍身旁方几上放的一只蓝布包袱。

阿慈方才注意到他身旁的那只包袱四四方方,确是经卷模样。

她福身谢了,又说了几句感念师父恩德的话,然而起身一抬眼,却不想无意又瞥见高羡身后的杨霖,目光似乎有些不对。

她顺着杨霖的目光侧身望去,方注意到他是在看思妤。

身后的思妤低着头,两手攥着衣角绞着。虽然来前才洗了脸又略扑了些粉,但她此前毕竟是哭了许久,淡粉也难掩她眼眶的通红,阿慈见状不由一顿。

当此时,耳朵里恰好听见高羡问起:“方才我进府来,怎的一片乱糟糟的?”

阿慈本要答他是弟弟犯了一些错事的,瞧见杨霖的模样,忽又改了口了。

她道:“四爷既然亲自将佛经送了来,送佛送到西,便随我一道将佛经奉去佛堂里供着吧,也当是给王爷上炷香,念会儿经。”

高羡一怔,但瞧她一本正经的神色,自然应好。

只是他刚要回身喊杨霖,却见阿慈又正色道:“四爷入佛堂礼佛,难道还要人伺候不成?”

话里分明是指让他留下杨霖的。

高羡觉出她的言下之意,便让杨霖在厅上等候。回头只见阿慈又遣了厅中下人全去别处做事,自己则扭头与思妤道:“你且在这里坐一会儿罢,我与四爷去片刻便回来。”

思妤似乎有些别扭,但也未吭声点了下头,算是默认了。

高羡便与阿慈一并出正厅,唯留下思妤与杨霖两人在厅上。

他虽然不清楚阿慈是何用意,但既然是她说的,他也就无条件地照办。

外头飘起了小雪,他给阿慈打着伞,阿慈捧着佛经,两人便并肩往佛堂走。

转眼供完了佛经,阿慈却不走,她与高羡又道:“既然来了,就给王爷多念两句佛吧。”

此刻佛堂里无旁人,唯有外头站着两个守门的家仆,高羡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压低了声音黯黯道:“旁人不知晓也就罢了,你既已知晓我是谁,何苦还念经呢。”

阿慈却只顾自点了香,一面也轻声道:“我给你念经,不为超度,只为祈福,祈愿你一世安好罢了。”

她说完话,已然上了香,又跪到蒲团上,双手合十,低下头闭上眼,念起经来。

高羡望向她的目光,一时间温柔至极。

她跪在那里的背影单薄,却又好似藏了无尽的坚韧与勇气。

他亦跟着跪到一旁,与她一道念经。

待他二人从佛堂里再出来时,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两人回到偏厅,见杨霖与思妤果然还在厅上,但不知为何,瞧杨霖的脸色却像是铁青。

高羡又与阿慈嘱咐了几句便唤他走了,杨霖走时,不想竟特意向阿慈深深地拜了一拜。

高羡看在眼里,联想到这一日阿慈去佛堂前的话中有话,知道定是她有意为之的了。而她既然没有刻意与他提,他也识趣没有多问,只又喊了杨霖一声,便带着他出门去了。

阿慈站在门边上,望着高羡与杨霖远去的背影,轻不见声地笑了笑。

回头见到思妤眼还红着,可面色显然是缓了许多了,她也不点破,只道:“好了,你我也回罢,这前院的房子多空旷,怪冷的。”

思妤望了她片刻,方一颔首:“好。我扶嫂嫂回去。”

这一日小雪飘飘的,一直未曾下大,不见漫天飞雪蒙住王府中的屋瓦,反倒在零落细小的落雪间,现出雪下端王府里,松竹雪梅茂绿殷红的景致来。

阿慈在暖阁里坐了半日,看了半日的书,又听见一件颇有趣的事情,觉得这一日过得也还算不赖。

那件趣事听闻是送继母回家的车夫那里传出来的。

因黎念昌才挨了板子,继母又嫌马车颠簸,便走得极慢,明明两刻钟的路,硬是走了大半个时辰,下车时又各样大呼小叫地嚷了好一阵子。可不想黎念昌才一下车,竟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蒙面歹人来,什么也不说,逮住黎念昌便是一顿揍。

几个人礼貌地要拉他一拉,却怎么也拉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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