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慈被他牵着手,眼看就要迈上庵门前的石阶了,赶紧拉他停下,问:“你大年夜的带我来这里,是做什么。更新最快你不说,我可不要随你进去。”

高羡这才无奈微笑着,轻轻道了声:“这是四弟生母的庵堂。”

阿慈闻言,一时怔住了。

她原只晓得真正的四王爷,生母是出了家的,却不想他此夜竟会带自己来这里——以四王爷的身份,带她来见他的母亲。

阿慈当下只觉不知所措。

高羡或许是察觉到了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忽又轻声道:“我知道四弟虽然寄养在我母后名下,但过去他出宫建府后的每年除夕,结束了宫中家宴便都会来此。如今四弟虽已不在了,但我占着他的身子,也该当来替他尽孝。今夜原本是要我一人来的,只是我与你在一起,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既然总有一天要公之于众,不若今晚带你一并来,先见一见四弟的母亲。”

他说着,又低下头望向阿慈的双眼。

阿慈心中恍然触动了一下,为那一句“总有一天要公之于众”。她黯黯问:“你我当真会有一天公之于众吗?”

高羡拉着她的手,蓦然紧了紧,道:“会的。”

两人站在庵门前,一时皆默默的没了话。还是高羡先叹了一声,又道:“今夜除夕,不说这个了,走罢,我领你进去。”

阿慈方也淡淡弯起一个笑容,应了声:“好。”

高羡进庵门时,早已有一位守门的尼姑候在那里。她显然是认得高羡,也知晓他今夜会来,与他二人见了一个礼,便往里头引了引,道:“二位施主,请随贫尼往这边走。”

高羡与阿慈亦还了礼,随她向庵堂的后头去。

那位尼姑走在前面,高羡一路只低声与阿慈说了几句有关四王爷生母的话。

他道:“……这位师太如今法号‘明尘’,住在这白雀庵里已有廿余年了,你一会子见了她,只用唤她‘师太’便是。她过去虽是先帝封的容妃,但到底已经摒弃红尘,并无娘娘的架子,你大可以安心同她说话,只当是家中长辈一般。”

阿慈颔首应是。

他与她小声说了几句后,眼看行到一处禅房前,那位引路的尼姑又行了个礼便退下了,高羡遂才又紧了紧阿慈的手,与她道:“走罢。”

阿慈点头。

只是快到门前时,高羡却忽又停了下,低低念了一句:“明尘师太她……并不清楚你是谁。”

只这一句,阿慈登时又明白过来。

她忽而低首,伸手取下头上的一支玉簪。盘起的发髻落下来,她稍稍理了一下,又重新挽起,挽作一只少女常梳的髻。

再将玉簪簪上时,她方才抬眼望着高羡,眼里明媚可爱的:“这样可好?”

高羡没有多说旁的什么,只回望她的目光一时间慰藉温柔,道:“好。你怎样都好。”

他说完,阿慈才又拉起他的手,轻轻浅浅地笑一声:“那走罢。”

高羡点点头,上前几步,叩了叩禅房的门。

静夜里的两声“空——空——”。

阿慈听见屋里有了些许响动,不多时,便见一道人影行至门边。随那房门打开的光亮,她方见到那是一位眉目祥和的师太站在门前。

烛火映出她身上穿的青色法衣,她的手中还有一串佛珠正握在虎口间。

见到高羡,她素来应是宁静平和的面容笑了笑,侧身道:“来了。进来罢。”

高羡喊她一声“母亲”,便也顺着她侧身的方向进了屋。

屋子里早已生好了炭火,倒比外头暖和了不知多少。阿慈今夜出门时穿的那身斗篷有些厚了,只是她才见明尘师太,难免拘谨,没敢将外衣脱下。

倒是明尘,她带上房门回过身来,见到阿慈仍站在那里一动未动的,笑道:“姑娘且坐,不必拘礼。”

阿慈方才顺着她的话行了个礼,道声“见过师太”,才解了斗篷随高羡一并坐下了。

禅房不大,不过一炕一桌,又于东面和南面沿墙置了几把座椅,阿慈与高羡坐在南边,见到明尘折回来坐到另一侧的椅子上。

坐下来后,高羡方取出先时拿在手上的一只小包裹,递与明尘,道:“这是儿子手抄的几卷佛经。近来因端王兄故去,陛下多加了一些公务给儿子,以致日益繁忙,无暇习字,手有些生了。这几卷佛经,抄得不好之处,还望母亲勿怪。”

阿慈听了,一时默默的没有作声。

她知晓他是因为与四王爷的字迹不同,害怕知子莫若母,教明尘师太看出端倪来,故才拿公务繁忙做借口。

只见明尘接过那只包裹,也未打开,只道:“你有这份心便是好的,佛祖亦不会怪你这些。佛经我收下了,来日供于案前念诵,也归是替你念一念经了。”

高羡道:“儿子怎好要母亲来替我念经,抄这几卷佛经,不过是尽儿子一点微不足道的孝心罢了,别无他念的。”

明尘点头笑道:“我自然晓得。”

她收了佛经,转而才侧首望向阿慈,又怪高羡:“你也是的,进来就先说了一通佛经的事,倒把人姑娘冷落在一旁,我还不知要如何称呼。”

高羡这才忙介绍了阿慈,只说她姓甚名谁,家中经营酒肆,旁的便一概不提了。

他话毕,又与阿慈简单道了声明尘的法号。阿慈虽然在进门前先已问过了,但眼下高羡又提起来,她便也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只道:“小女黎氏,见过明尘师太,师太||安好。”

明尘望着她的眉目含笑:“黎姑娘。”

“今夜四爷只说带我去一处地方,小女不知是来白雀庵,更不知是来见师太,衣冠不整的,教师太见笑了。”阿慈说着低下头去,又抬手取下右手腕上一串念珠,“小女因出来得匆忙,来见师太也未备什么礼,只有这随身一串念珠,是我自幼便一直戴的,还望师太不弃。”

她这一晚出门前才换了衣裳,眼下退去斗篷,只见是一身桃红色绣雁衔芦花样的袄裙,长发挽着,倒不觉有什么衣容不整的,甚至举手投足,也很是落落大方。

她说时又要将那念珠奉上,明尘赶忙按住了她的手。

先时阿慈坐下时便在角落里,眼下与明尘两个一南一东,正是挨着的。

明尘的手按在她的手上,将她双手合起,连那念珠一道合好,道:“我既已出家,这些礼数早已经是不讲求的了。这念珠是你贴身之物,与你沾着灵性,我用之不妥,还是该你收着。姑娘不必自责,本也是我这儿子荒诞不经,突发奇想带你来此,莫说你从进门起便一直十分周到了,就是真有什么不合礼,又有何打紧的。姑娘的心意,贫尼心领,过会子姑娘回时,再带一卷贫尼手抄的佛经回罢。”

阿慈听了,忙要起身拜谢,又教明尘给劝住了。

她还拉着阿慈的手,又道:“今夜除夕,虽知你们定已用过了饭,但难能也是团圆夜,我备了一些小汤团,又与山下农家讨了一壶米酒来煮,不知你二人可还用得下?”

阿慈自然是连声应好的。

于是明尘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那便好,我这会子去厨房中下锅煮它,你二人在此稍坐,我去去便来。”

明尘要往庵堂后厨去煮汤团,阿慈初来乍到的,不好说去帮她,高羡一个男子,出入庵堂厨房又不妥,便也没有起身。

于是两人只是留在原地坐着。

待到明尘走以后,阿慈方才得了空暇,仔细看了看屋中陈设。

只见一屋陈列十分简单朴素,与她在大昭寺中见过的那些僧尼禅房并无多大差别,唯独墙上挂了一幅画。阿慈瞧那宣纸很是名贵,连装裱亦十分精细,不由便多看了两眼。

画的内容倒是没什么稀奇的,但阿慈注意到那画作落款处的一枚红印,却很眼熟。

她细想了许久,方想起那好像是在端王府的书房中见过的,约摸是先帝还在潜邸时用的印。

她想到此处,忽又生出一种莫名的伤怀之情来。

阿慈正在出神,却见房门又被推开了,是明尘提了一只食盒回来。她一进屋,阿慈与高羡自是不好再坐着的,赶忙起身又随她往小桌旁去。

食盒里装的三碗米酒汤团,明尘笑道:“难为你们今夜还惦记着过来,不过吃个团圆的兆头,随意用几口便是。”

阿慈与高羡在桌旁坐下,嘴上虽然应着好,但到底还是将那汤团用完了。

这一夜三个人围坐桌前,就一面吃着汤团一面闲话。阿慈虽是与明尘初识,然而见她慈眉善目,心中不由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感。

高羡与她说了许多旧日的事情,不过是隐去了二王爷的身份,讲他与阿慈的相识,又提了一些前阵子往大昭寺给端王爷诵经祈福时的所见所闻,明尘皆一一颔首听着。

他二人在白雀庵中,一直便留到了亥时中方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阿慈与高羡仍然同乘一骑。但他不似来时还会与她说上一两句,回城的一路就只温柔地拉着阿慈的手,拿指尖勾着缰绳,双手只将阿慈的手合在掌心,默默地没有说话。

直至他将阿慈又送回端王府的后门,阿慈下马后要回府了,他方才喊一声“阿慈”。

她转过身来,只是还未回神,转眼人已被他拉过抱在怀里,他低下头,轻轻吻了怀中的人一吻。

“外头冷,你早些回去,若要守岁,也别冻着了。”

他低低的嗓音叮嘱她。

阿慈红着脸,飞快点了下头,只道:“你也是。”

她说完话,便低着头又往回走了。

此前她出来时给自己留了门,眼下府中下人们大约都在前头热热闹闹地过年,也没人发觉王府的后门没有上锁。阿慈轻轻推开门,进了王府,又向高羡道一声:“你快回罢。”

这才将门掩上。

高羡一直看她入王府关好了门,方笑一笑上马离开。

阿慈披着斗篷,一路又趁夜色回房。这一夜虽然不过去了一趟城外庵堂,但她心中不知怎的,许是被那一碗酒酿汤团勾起的团圆意味,一时却又感到十分温暖,十分满足。

她心中想着,面上也浮起恬静的一抹笑来。

待顺利入了院子,见房里没灯,想来大约也没人发觉她出去了,阿慈又轻轻松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回房,关上门。

然而她才解下披风回到里屋,不成想见到暗夜里的窗边,竟坐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守在那里,见她进门来,当下喊了她一声:“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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