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妤几乎是眼眶里头包着泪地跟着阿慈回了后院。更新最快

她随阿慈折回她的屋子,再等阿慈遣散了房里的下人又进里间关上门,方才听到她坐下后冷冷地开口一声:“过来。”

思妤哪里见过阿慈对她这副冰冷的模样,心中一时又慌又难受,迈着小步子行到她跟前去。就低眉垂眼地站着,抿紧的嘴巴微微启开一道缝,喊一声:“嫂嫂……”

“今日的事情你要作何解释?”阿慈问她,“是不小心,还是有意为之?”

思妤低着脑袋,轻轻摇一摇头:“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见到迟大人与嫂嫂往佛堂去,心中好奇,才跟上听了一会儿……”

阿慈见她如此坦诚,倒是眉梢微微一挑。

“那你原在后院,缘何会见到迟大人与我去佛堂?”

思妤这才低声道:“其时不是林嬷嬷来,说嫂嫂娘家夫人来了,我见嫂嫂去了半日也没个动静,担心嫂嫂,才想着去外头看看……”

阿慈闻言,倏忽又轻不可闻地叹了声气:“我知道你的本心是好的,只是你今日的行径,实在有些不像话。王爷走得匆忙,临终也未安排好你,我做嫂嫂的自然是要替他将你照顾好。可我如今伤心的是我太无用,也没能予你什么好的教导,以致今日甚至教你做出当着菩萨与王爷的面,偷听墙根这样的事来……”

阿慈说着说着,话里的自责叹息愈加重了。

而思妤听闻,却更是“啪嗒”“啪嗒”地滚下泪来。

她原本便包在眼中强忍着的泪,直至此刻听见阿慈说起这样伤心的话,一时一并勾起的自责与悔恨之感,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终于哭出声来,直道:“嫂嫂我错了,你罚我罢,要打要骂我全无二话,往后也绝不再犯这样的错事了……”

阿慈见她痛哭流涕的模样,登时又有些心软。

她由着思妤哭了一会儿,才又沉沉叹一口气,拉她到一旁椅子上坐下来。

思妤哭起来,几乎是没个停的,阿慈便是一声不吭,她也少不得要哭上好一通工夫。阿慈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直至半晌以后,才听见思妤渐渐止住了哭声。

她这厢已是哭得抽抽搭搭的了,阿慈却还微微叹了一声,问她:“可是四爷让你偷听的?”

思妤红通通的眼睛忙地抬起,尽力睁大眼望着阿慈摇摇头:“嫂嫂千万别误会,这不干四爷的事情。”

阿慈定定地看着她,一言未发。

思妤这才又抹了抹泪眼,哽咽道:“我知道嫂嫂这会子不太信我了,但今日的事,确是与四王爷无关。我这几日是受四王爷所托给嫂嫂递东西不假,可并未得过他的什么暗示,要我留意嫂嫂一言一行的。今日我所作所为,全是我自己的主张而已,还请嫂嫂莫要错怪了四王爷。”

然而阿慈听她这样说,反倒有些诧异了:“你就这样信赖四王爷?今次替他辩解,上一次我在病中,又安心放他翻窗进来,你也不怕他有个歹心?”

思妤略一怔,才道:“我说不上来,总觉得四王爷言行举止像是旧识。我也不瞒嫂嫂,在我心中确是信任他的,许是,许是直觉罢……”

阿慈见她渐渐又低下去的头,暗暗咋舌,想他兄妹两个毕竟自幼养在一处,总是有一些心有灵犀的。

于是她没再追着问了,兀自摇一摇头,遂才与她道:“行了,你既已知错,我也不是那样不饶人的人,你擦擦泪罢,莫再哭了。”

她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思妤。

思妤赶忙接过了,低着头小心翼翼擦拭脸上的泪痕。

“但你今日毕竟做错了事,我还是该罚你的。”阿慈又道。

思妤抹干净泪迹,连忙点头。

阿慈便叹道:“你既自幼失了父母,如今又失了兄长,今日的事情虽然是我没教好你,却也是你不念过去父母兄长的教导之过,我便罚你不许用晚饭,再去佛堂中取一部《佛说父母恩难报经》,回房誊上十遍,好生思过。”

思妤听罢,起身向阿慈磕了一个头,毕恭毕敬应道:“好。”

阿慈见了,心中半是宽慰半是叹息,也未表露,只喊她起来吩咐道:“既然应了那就趁这会子便去罢,早些誊完供去佛堂前,你也可以早些休息。”

思妤跟着又应了一声是,方转身要出门往佛堂去。

然而她人尚且还在行礼,阿慈的脑海中却倏忽冒出一个念头来,转眼又叫住了她。

她轻轻问:“今日你听到的话,可会去告诉四王爷?”

思妤闻言一怔,连连摇头:“不会不会……”

可阿慈在她矢口否认以后又沉默了半晌,又道:“无妨。你若要去转告他也好,省得他心中胡思乱想。你听到的话,他却未曾听过……”

阿慈话毕微微叹一口气,便别过头去不再作声了。

思妤才直起的身子顿了顿,终究还是斗胆替高羡说了句好话。她弱弱道:“嫂嫂,四爷若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定也不是他的本心的。”

阿慈没有看她,只淡淡回一句:“知道了。”

思妤见她目光落在旁处,像是不想再提这件事,便也识趣地住了口。她略一颔首,这才正经转过身子,往外头去了。

待到思妤走后,阿慈斜靠在椅子上,终于才抬手揉了揉眉心。

她揉着眉心时闭着眼,再睁开时,目光方巧就落到了桌上摆着的那张搓衣板上头。

一张搓衣板……

阿慈轻轻一笑,又顾自摇摇头,片刻以后,才冲外面喊了林嬷嬷进来,嘱咐她拿下去好生收着了。

……

开春后,天气渐渐地暖了起来,王府里的柳条新发,四处皆是一片嫩绿的颜色摇摇摆摆的,晃得人心情也分外好。

这一日,思妤突然来叩阿慈的门,央阿慈带她出门去转一转,好裁两身衣裳预备上巳节时穿。

阿慈正坐在窗边习字,听见她说,也未放笔,只抬起头来笑问:“怎的,王府里丫鬟婆子们做的那些衣裳,你都穿不得了?”

思妤过来,拉着她的衣袖摇一摇,道:“嫂嫂——嬷嬷们毕竟年岁大了,眼光也不是顶时兴的,丫鬟们小的又小,不会做衣裳,上巳节这样的大日子,嫂嫂你便依我这一回罢——”

阿慈被她挽着胳膊,无奈又好笑,终究拗不过她便应了下来。

于是翌日收东西套马车的,一早上才在辰时中,两人便出了门。在街上逛了小半日的裁缝铺子,及至午时将近,思妤又说饥肠辘辘的要去用些吃食。

阿慈问:“去哪里用?”

思妤忙道:“我听闻这附近有一家酒楼是顶出名的,嫂嫂咱们既然出了府,今日干脆吃好些,也去尝尝吧。”

阿慈见她一脸兴冲冲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但只以为她是在王府里憋得久了,便也没多说什么。可是待两人入了酒楼,却发现楼上已开好了雅间,阿慈当下才确实感到不对劲。思妤不是兴起才来的此处,她素日里又深居王府当中,怎的一出门却已尽数安排妥当了?

她至雅间坐下来,等那两个招呼的小二退下以后,刚要开口问思妤,忽然却又闻见从门外传来一股怪味。

阿慈抬头往门口看去,便见一身石青襕衫的高羡进门来。

他的身后跟着杨霖,再后面则是几个捧着食案的伙计。那些食案上头皆蒙着帕子,大大小小皆有,方才阿慈闻见的怪味也正是从这些食案里头散出的。

阿慈还在奇怪那帕子底下到底盖了些什么,便见几个伙计一一放下食案,而后又低着头,鱼贯而出了。随着他们退出雅间的门,思妤也站起身来,向阿慈福了一福,便与杨霖侍卫一道退出门去。

偌大的雅间,一时只剩下了桌椅和摆在桌上的食案们,还有从进门后便一直未吭声的两个人。

高羡听见门被带上,轻轻的“砰”一声后,方才走近了些。

他行到阿慈跟前,却出乎阿慈意料地没有坐,而是缓缓蹲下身子,半蹲在阿慈身前,与她四目相对。

阿慈看他一眼便撇过了头,然而下一瞬却又感到他轻轻拉住了自己的手。

“你还生气呢,”他喑哑的嗓子低低地道,“是我错了,我这不是来给你赔礼道歉了。”

阿慈没有吭声。

他声音里似乎有些疲惫,只顾自缓缓往下解释道:“这段时日我已是后悔不迭了,我不该对你有一丝一毫的疑虑的,实是迟恒的示好让我方寸大乱了,我情急之下,才说了那些糊涂的话。那一日在王府外,我见到迟恒拿着参出来,心中便知自己错了,你对我的心意,我若都不清楚又还有谁清楚呢。前几日再听杨霖转告了一番思妤听到的,你与迟恒的谈话,便更是连肠子也悔青了。你又偏生不肯见我,我亦无法,才安排了今日这出。”

他拉着阿慈的手蓦然紧了紧,问:“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你莫要再恼我了,好不好?”

阿慈听罢,仍是没有吭声。

她一直板着一张脸,虽然有所和缓,但始终没笑,也未看他。高羡心中是忐忑不定的,半晌,才终于见到阿慈朝桌上抬了下下巴,冷冷问他:“这些是什么。”

“哦,”高羡忙起身,将那些食案上遮住的帕子一一揭开,“这是我带来向你赔罪用的。”

阿慈见那帕子一件一件揭开,现出里头的东西来。她粗粗扫了一眼,有那一日阿慈曾收到的搓衣板,有一只大盘子装的一整块豆腐……还有一样,阿慈从未见过的,西瓜大小的一只,通体泛黄,外形并不规整,还如刺猬一般长满了刺。刚才阿慈闻见的那股怪味,也正是它散出来的。

阿慈皱了皱眉:“这是何物。”

高羡见她盯着那个长满刺的东西,忙介绍道:“这是赌尔焉,原是番邦进贡的果子。气味闻着是怪了些,但食之倒甚美味。”

“那你带它们来,是要做什么。”

高羡便将那些食案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放至阿慈跟前的地上摆好。

置好后,他才直起身来,一本正经地道:“那一日你收了搓衣板,可也没有用武之地,我便又去买了一块来。你要罚我跪多久便跪多久,若搓衣板不解气,那便跪豆腐,保证豆腐不碎。要是这几样都还不行,你要我跪这赌尔焉的上头,也是可以的。”

高羡说着,又半蹲下||身子,将那搓衣板往阿慈近前推了推。

阿慈见状,终于才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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