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双日季第一天。一段时间以来，每天凌晨流水洞里就响起凿鼎的声音。和二一动不动站在鼎旁看着万三和林六凿空鼎肚子，和二下决心要亲自守着直到完工。鼎体已经基本完工了，心细手轻的林六正在一点点修整这鼎的表面，圆鼓鼓的鼎肚就像怀胎九月女人的肚子。
天四看见贝二和舒三并排着向猎卫通道外跑去，觉得很奇怪，尾随着他们跑向洞外。
天四问：“你们为什么要跑步？”
舒三反问天四：“你为什么跑步？”
天四说：“我看你们跑，我就跑啊。”
舒三说：“对啊，我看贝二跑，我也跑。”
天四转头问贝二：“你为什么跑步？”
贝二说：“我看见舒三跑，我就跟着跑。”
三个人觉得很好笑，却没有人笑。
离洞口越来越近，温度也越来越高，三个人确实忍受不了，又折返回来。回到大厅正好是早饭时间。三个人坐在水道旁，一边吃饭一边休息。
舒三突然说：“我想再去摇摇树林看看。”
贝二、天四一听吓了一跳，贝二赶忙说：“族长禁止再去那里，不能去了。”
天四对舒三说：“哦，你今早就是想出去吗？”
贝二抢着说：“他傻啊，他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吗？”
舒三嘿嘿一笑，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跑步吗？我是觉得浑身没有力气，所以才跑一跑提提神。”
贝二说：“我也是，这两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一直在做梦，尽是些奇怪的梦。”他脸上居然飞过一丝红晕。
天四和舒三都没有问他梦见了什么，因为他们也做梦。
但贝二自己说了出来：“我梦见又回到了树根里，这两天都做这个梦。”
坐在对面的天四凑了过来，看着他的脸，惊奇地说：“别动，你眼睛里有什么东西。”
贝二吓一跳，急忙推开天四，执拗地说：“能有什么？就是你的影子嘛！”
天四再次挨拢过来用手去拨开贝二的眼皮，贝二想要挣脱，舒三凑过来用手掐住贝二。
这时候，托二、齐四和相二也过来看热闹，托二把头挤到天四和贝二的脑袋之间。只一眼，托二就叫起来：“一片叶子。你眼睛里有片树叶。”齐四和相二你推我搡地争着过来看。
贝二也惊叫：“你眼睛里也有东西。”他指的是天四，因为他俩正在零距离对视。
天四没有慌，他没有松手，笑着说：“想骗我。”
贝二挣脱舒三的手，腾出一只树疙瘩一样的胳膊，用力一推周围的人，人群被分开了。顺势，贝二逮着了天四，一边双手捧他的头，一边用吓人的语气说：“真的，你眼睛里有只小虫。”
天四被他的语气吓住了，没有反抗，大家又争抢者去看天四的眼睛，看完后都说：“是虫子。”
天四半信半疑地看着大家，不知所措。
贝二用手掰开眼皮，把脸凑到舒三眼前，说：“你帮我看看，怎么回事？”
舒三一直忙着和大家角力，根本没来得及看。于是凑过去看，果然，贝二的眼球上有一片树叶的嫩芽，像一颗小米粒大小，纹理清晰，颜色嫩绿，晶亮晶亮的。舒三深吸一口气，冲着贝二的眼珠子使劲一吹，贝二眨眨眼睛，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舒三再一看，米粒嫩芽还在眼球的原处一动没动，舒三说：“应该是长在里面的。”
贝二很担心，其余四个人一听，纷纷让同伴查看自己的眼睛。舒三、托二和齐四的眼里也有类似树叶的绿色小片，一片两片不等。相二收起了笑容，看着其他人惊骇的样子，相二觉得这时候笑显然不合时宜。
几个人在水道引起的骚乱，惊动了大厅里的所有人，一些女人和孩子都看着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贝二说：“找月静看看。”六个人匆匆跑到大厅，径直冲向月静所在的位置。
月静、和银逐一检查每一个人，贝二已经感觉到和银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月静面无表情，让在旁边的阳二把去过摇摇树林的所有猎卫都叫过来，阳二吩咐齐大去找人，自己则拉着月静去到一旁，他伸出右手拇指，对月静说：“你看看，我这个和他们的一样吗？”
月静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天早上吃饭的时候。”阳二回忆起昨天看见这片树叶时的情景，这一整天他一直不停地抬手看，有几次都想找月静瞧瞧，但想到月静说过“出了事别来找我。”他又忍住了。
“疼吗？长大了还是缩小了？”月静追问。
阳二左瞅瞅右瞅瞅，说：“不疼也不痒，没任何感觉。只是，到底变大了还是变小了，我真还看不出来。”他每隔一小会儿就看一次，没人的时候还直愣愣地看着不转眼，怎么可能发现树叶的变化。
月静把脸板起来，生气地说：“为什么不早说？要是耽误了大家的治疗，你可是犯了大错了。”
阳二心里的真实想法当然不会说，他辩解道：“我以为是不小心撞在什么地方，指甲里钻进了一片树叶，所以没敢来惊动你。”
月静拉着阳二的手翻来覆去看着，并用指甲抠一抠，发现叶片确实是长在指甲里面，这是她这一生第一次见到这种症状，而且还不止一例。月静在脑子里不停地猜测各种可能性：“是有树木钻进了他们的身体里面？还是这些家伙自己要发芽了？”最后她做了一个决定，对阳二说：“让他们都去水道把全身都洗干净，包括脚趾甲，然后到这里来我检查一下。”
阳二站在月静身边不动，月静说：“去呀！”
阳二把右手拇指伸到月静眼前，轻轻地问：“这个，会长出来吗？”
月静一副漠不关心的口气说道：“不知道。”
阳二无奈，冲到正在激烈争论的猎卫身旁，大声喊道：“都洗干净再回来。包括手、脚、手指甲、脚趾甲，所有地方都洗干净。”
猎卫们忧心忡忡地听着阳二的吩咐，纷纷脱掉身上仅有的牛皮裙，去水道仔细洗净身体，阳二站在水道边监督着，看见大家都在不停地搓着身体，阳二大喊：“头也要洗。”
猎卫队伍里，除了马二等几个年级稍大的猎卫没有剃头，其他人都已经剃成了光头，这几天刚好长出一点点短发寸头，清洗起来很是方便。
一会儿，羽二准备上岸，阳二又喊：“不行，回去洗干净。”吓得羽二立刻退回去。
好不容易，等到阳二满意后，大家回到了大厅中，地面湿滑，几个猎卫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又被阳二要求重新洗一遍。马二还在水道洗头，阳二让齐大去催他，齐大来到马二身旁，说：“马二，还没洗完？”马二低着头，手在满头斑白的乱发中一动不动，他说：“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原来，他摸到了什么东西。齐大一惊，心说可能是长了树叶吧，他不敢擅作主张，立刻回头对月静喊道：“月静快来看看，马二头上有东西。”
和银最先跑过来，银兆在后面哭着叫“妈妈”，林和连忙抱起了银兆，冲和银骂道：“孩子也不管？”
和银来到马二身边，拨开马二湿漉漉的头发，找到马二手指按住的地方，发现几根很短的白发，于是说：“大惊小怪，这不是棕色的头发吗？”
马二生气地说：“小小年纪眼神不好？这不是头发，这比头发粗多了。”他用手指不停地拨弄那几根“棕须”。
和银再一看，果然那几根“头发”比其他头发粗了很多。
月静也过来了，她眼神不好，看了半天也没看见，月静感到很吃力，就对马二说：“你坐下，我认真看一看。”
阳二在一旁把围过来的人赶走了。
月静终于看见了，她眯缝着眼睛仔细看了看，用手拨弄一下问马二：“有感觉吗？”马二说没有。
月静又问和银：“这和天四眼睛里的根须是一样的吗？”
和银说：“我还没看见天四呢。”
阳二连忙喊天四过来，经过对比，和银告诉月静，天四眼睛里的根须和马二头上的根须完全一样，像植物的细根。
马二带着哭腔说：“怎么办？”
月静低沉着声音说：“这么大人了，有点出息好不好？哭什么哭？我拔了不就行了。”她试了一下拔掉马二头上的根须，但她的眼睛看不大清楚，于是吩咐和银去拔。
拔头发这种事，和银肯定做过，但拔头上长的树根还是头一次，和银感觉自己的手有一些发抖，不过很快她就镇定下来，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紧其中一根，轻声提示马二：“注意，我要拔了。”然后一用力，那根棕色的根须就被拔下来了，马二没有丝毫反应。
和银把拔下来的根须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告诉月静真的是树根。月静从脖子上的工具里找出了一个圆球形的透明容器，那是一头搁浅在间歇河的北海巨鲸的眼珠子，有拳头大小。猎卫们捡回来后，在上面划了一条细口子，然后把里面掏空，再钻两个小洞，串上细绳子挂在了月静的脖子上，用来装一些药粉。只见月静把鱼眼瓶里仅剩的一小撮药粉倒出来，用手指涂抹在马二的头上，然后用水把鱼眼瓶里里外外清洗干净，让和银把拔下来的树根须从鱼眼瓶的小缝塞了进去。
马二站起身来到了光着身子的猎卫队伍中，月静、和银、静宁和静乐四个人逐个检查，从头皮开始，眼睛、耳朵、鼻腔、嘴皮，口腔，一直到脖子、后背、腋下、胸腹，然后是大小腿、脚掌，脚趾等等，一丝地方都不落下，一直到中午，才基本上检查完毕。
最后，除了和二没有丝毫异样，其余猎卫都出现了大同小异的症状，特别是齐大、相大和江三三个人比其他人都要严重，根须更长更粗，嫩叶更大更绿。月静把三人单独留了下来，其余人等解散。猎卫们垂头丧气地走开了。所有人脸色都相当难看。
和二并没有因为自己很正常而感到特别的高兴，他偷偷告诉月静他在摇摇树林看到的情况，他说：“摇摇树林里，每一棵树的根部都有一只动物。”
“你是说，那些树是长在动物身上的？”月静惊呆了。
“对！”和二一脸阴郁，“月静奶奶，你说，猎卫们身上也会像那些动物一样吗？长出树来。”
“不会！”月静心里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但嘴上很肯定。
和二反驳说：“可是情况越来越严重了，齐大的脚趾甲里的树根已经长出来了。”
月静示意和二不要慌张，安慰他说：“我先问清楚他们仨的情况，是什么原因让情况变糟糕的，然后慢慢想办法。你先走吧，记住不要乱说其他的事情。”
和二应一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