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已是沧海桑田。
今世重逢，已然物是人非。
这一刻，何牧双眼看到的，是秉剑抗衡的莫荧。但在他的脑海里倒影而出的，却是另外一道人影——
彭华！
熟悉的剑法。
只是眼前之人，非昔日旧友。
不错。
莫荧此时施展的，正是属于彭华的剑法。
曾协助白洛，把他前世斩断的彭华！但在前世，也是他最信任，最好的兄弟，彭华！
如此剑影，让何牧不由想到昔日种种。
想到那日的背叛。
想到苏醒后深夜把他惊醒后的咬牙切齿和满腔怒火。
想到曾经的幻想，若有朝一日再见彭华，自己又当如何血祭苍天，以祭前世的自己。
关于彭华，何牧曾想到太多。
甚至比白洛更多。
前世最好的兄弟，今生最大的仇敌之一。如此变化，让何牧一经想到，就忍不住心神震颤，心头杀意澎湃汹涌，不可收拾。
可是，那是幻想。
并非真实。
哪怕来到虚神界，看到莫荧的第一眼，何牧就看出了莫荧的不俗，和他与彭华的太多相似之处，一想到彭华时，还忍不住心头颤栗，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彭华的面前，斥责他前世的所作所为。
但是现在，当心底的猜测得以证实，当看到昔日属于彭华的剑法在莫荧手里展开光华，何牧却发现，他的心头并无太多仇恨。
似乎在之前诸多次想象中，心里的仇恨都宣泄干净了。
看着身前的莫荧，何牧看到的最为清晰的，是万年之前与自己相伴的那个少年。当时的旧友还未扬名，甚至连界碑级都不是，两人在这神剑峰上并肩而坐，开怀畅饮，共论天下事，寄情于万物。
彭华曾说，他一定要创造出一门剑法，达到技巧的极致，鬼斧神工，可破万力，让一力降十会成为泡影。
何牧一直记得。
多少日夜，他们一直探索剑法，终于一日，这门剑法的雏形出世，一举把彭华推举成为界碑级，天下闻名。
就是眼前的这一剑。
我有千万间，可破苍穹！
那些日夜，何牧本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但没想到，当这门剑法重现于世，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掉的记忆又回来了。
眼前的莫荧和心头意气风发的少年融为一体，一句感叹油然而生：
“沧海桑田应如是，万载归来，仍少年？”
剑，还是万年前的那剑法。
但人呢？
持剑的人变了。
昔日的持剑之人，也变了么？
如果此时持剑在前的人并非莫荧，而是彭华的话，自己又当如何？
何牧扪心自问，却发现，他放不下前世仇恨。
但要让他向彭华挥拳？
拳重万斤，难以持起！
这一拳抬起，砸碎的又何止彭华一人？
断掉的，是他前世所有的美好！
待那时，他还是他么？
这注定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哪怕思绪万千，当一想到真正面对彭华那天，何牧仍然不知道自己会作出如何动作。
但是，他明白当前。
当再度抬起头，眼瞳重归清明，何牧的眼瞳深处不悲不喜，已经是一片清澈。
“是彭华让你来试探我的么？”
何牧看着莫荧，在心底问出这句话，但眼底已然没有任何动荡，坦然若素。
或许是试探。
或许不是。
但今天，我不会杀你。
何牧看到莫荧手中的木剑旁，周围虚空，千万道剑影腾起，深吸一口气。这一刻，他赫然变了。他不再是今生的何牧，而是前世那个刚来到虚神界不久的少年。
身前的少年对他来说也不再是莫荧，而是那个和自己一醉方休，喊出万剑破力的挚友。
一声低语，从何牧的唇齿间传出，微不可闻，没有任何人察觉：
“就让我，再亲手指点你一次吧。”
轰隆隆！
战圈之内，剑光如梭。
在神剑峰上其他观战者的眼中，莫荧的这一剑不可谓不强大。
一剑立，万剑生！
这是什么剑法？
对剑道参悟到何种程度，才能参悟领会出如此剑法来？
众人心颤。
这一刻，他们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莫荧，再也不是昔日的那个笨拙少年。
笨拙，只是表象。
从今天开始，莫荧之名，必当名震天下！
人群之中，惊呼连连。只是对于莫荧而言，周围传来的这些惊呼似乎对他造成不了一丁点的影响，眼底神色锋锐，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呆滞，精芒闪烁，灵动如湖泊微光，每当一抹荧光闪耀，他的身前都会浮起一柄剑。
哪怕周围众人对剑道并没有什么深切的参悟。
但是，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啊。
莫荧的剑，独一无二！
不是他此时的剑招。
而是他身边凝聚的每一柄剑！
有的剑，极致锋锐，就像是众人现在站立在上面的神剑峰，直指苍天，矗立世间。有的剑，婉转灵动，如清风徐来，和煦温软。还有的剑，就像春雨倾洒，润物无声
其中蕴藏的不是一种剑意，而是千万种！
每一柄剑，就代表一种剑意。
虽然这些剑意并非无相剑意那等顶尖剑意，但是一次性施展出这么多，也是一番奇观了，让人心神震动，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莫荧呆滞的面容下，原来隐藏了这么深！
人人惊骇。
而更让人吃惊的，还在后面！
呼！
只见莫荧轻轻挥舞手中木剑，神色凝重，却如同是在开辟一方世界，万千剑光齐动，居高临下俯瞰，就像是从地上冒起的流星雨，直接朝何牧的一掌倾泻而去！
轰隆隆！
万剑齐鸣，声威何其浩荡！
如果说何牧一手掌控的是整个大地，那么莫荧此时挥洒的剑法，就是浩荡大海，无穷无尽，内蕴变化万千，又如磐石，旋转以助威势，与何牧手中的天地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
嗡！
地动天摇？
这等词语已经不足以描绘这一刻的战局了。
天地倾塌！
众人骇然看到，何牧与莫荧两人的对抗，就像是两个世界的碰撞。一个是大地的世界，一个是剑气的世界。一个代表绝对的力量，一个代表技艺的巅峰，碰撞在一起，迸发出最璀璨耀眼的光辉！
嘭嘭嘭！
润物无声、四两拨千斤、正面压制
瞬息间，莫荧不知道施展了多少剑法，每一次剑光明灭，都代表着他的一次尝试。
他成功了。
成功阻挡了何牧这一巴掌的欺压。
但却无法攻破，两个世界就这样以一种诡异的平衡，僵持在原地，内有大地和剑气的摩擦轰鸣，却不见两人任何一人后退半步。
“精彩！”
“痛快！”
“这才是惊世大战嘛！”
周围，众人看着何牧和莫荧之间的交锋，激动莫名。在此之前，他们简直难以想象，小星位层次，竟然也能爆发出如此宏伟的一战。
巅峰！
这绝对是小星位的巅峰一战了。
无论是何牧此时展现出来的力量，还是莫荧施展的万千剑意，都远超世人的想象。
不！
是想都不敢想！
也正因为此，他们对于这场战斗的结果也更加期待起来。
谁能取胜？
最终是何牧一力降十会，还是莫荧利用千万剑光，撕裂何牧一手描绘的大地？
正当人人心生澎湃，对这一战的结果无尽畅想之时，突然，一道声音在战圈中幽幽响起：
“你着道了。”
“这是一门顶尖剑法。但是你有没有想到过，它真的全部适合与你么？”
“你的优势不在于此。”
“掌控千万剑，不如一剑。”
“问问你的剑，它最为擅长的是什么。问问你的心，你最为期待的胜利，是什么。”
是何牧！
无人想的到，在这种情况下，何牧竟然还有余力和心思说话。
并且他说的这些话是
指点？
交流？
这一刻，众人蓦地想起，先前在何牧说要和莫荧交流时他们心生的阴暗猜想。
压制？
不！
何牧根本没有这种想法。与其说这是何牧心底的阴暗面，倒不如说是他们心底的阴暗面展现。
何牧真的在交流，在指点。
这一刻，众人更想到了关于神剑峰创建之初的那些传说。
在神剑峰交流会一开始的时候，交流是存在的，正如现在何牧所言一样，两人切磋，互通有无，备受裨益。
而何牧现在所为
“这就是传说中的交流？”
“竟然真的重现于世了？”
人人心生震撼，甚至比看到何牧夺得神剑路第一，在第二层一画破画，破掉白洛圣皇的记录都要被震撼的多。
这是多么博爱宏大的心性，才能在一场切磋中作出这等事情来？
人人惊骇，备受触动。
而在场内心触动最深的，当然还是莫荧。
在何牧话音传出的瞬间，他也愣住了，虚空悬浮的万千剑光都是一滞，没想到何牧洞察秋毫，在如此对抗中也能说话，并且还是在指导自己。
莫荧可不认为何牧是在故意显摆。
因为就在何牧第一句话传出的时候，莫荧就知道，何牧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这门剑法。不仅如此，还洞悉了自己身上的软肋！
贪多，嚼不烂！
这道理人人都明白。
也是莫荧的诟病。
莫荧一度以为，这是没办法。
我有千万剑，可破苍穹！
这门剑法的关键，就在无数的剑意沉淀，和万千技巧的施展。哪怕，其中有一些剑意并不适合自己，莫荧还是沉下心来参悟了，虽然这些剑意一旦施展，也只是起到事倍功半的效果。
道理我都懂。
但是如何改变？
莫荧一直认为，这个问题是无解的。起码现在的自己，还找不到解决它的办法。但是，就在何牧沉沉的声音直入心底的瞬间，莫荧的心头蓦地一颤，感觉就仿佛自己身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小房子里，天花板上突然开启了一道天窗，光辉涌入，带来无限希望。
问剑。
问心！
什么才是最适合我的剑？
这个问题莫荧自然很好解答。
但是，什么才是我最享受的胜利方式？
武道一途，最重要的莫过于胜利二字。
战胜对手。
战胜自己。
莫荧想到这个问题，突然陷入了沉思。
这一刻，他想到了太多太多。
实话说，穷其一生，迄今为止，他取得的胜利并不多，掰着手指头也能数的出来。但是，他经历的战斗多啊。
千万剑意，这可不是大风吹来的。
来到神剑峰之前，他就是这么一步步走来的，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场失败。
虽然每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但一旦对手站在身前，莫荧的心里只有两个字——
取胜！
如何取胜？
一念之间，莫荧的心中出现了一个个自己，切磋战斗开始前的自己，更看到了自己那时的心头所想。
一招一式，唯有一个对胜利的执念。
下一刻，莫荧迷蒙的双眸终于变得清晰，锋锐犀利，如眼中有剑，一声轻喃从口中传出：
“洞察秋毫，破妄制胜！”
这句话，正是何牧在看出莫荧所练剑法是为心剑一道时所说的八个字，今日从莫荧自己的口中说出，意义一下子变得格外不同了。
咻咻咻！
伴随莫荧这句话从口中传出，陡然，接连爆响，众人骇然发现，他身边的虚幻剑光正在飞快消失，只是瞬息，就消失了一大半，但莫荧自身的气息却不见半点增长，反而越发圆满。
最终，他的身边只剩下了九柄长剑，星辉耀眼，几乎凝为实质，和他自身气息完美相融——
圆满！
远远望来，莫荧身边九剑相融，把他环绕，就像是一枚大丹，充满圆润之感。
如果说，之前的莫荧秉持千万剑，锋芒毕露的话，那么现在，莫荧虽然只有九剑，但给人的感觉却更加完美，融为一体，无懈可击！
是的。
是真的无懈可击！
九柄长剑各自镇守一方，透出无敌的气势，莫荧身上的波动不断上涨，身后竟然再度隐隐显化出界碑的模样。
界碑！
看到这一幕，周围众人皆是心神一颤。
界碑再现！
这是什么征兆？
每个人都懂。
只是，敢于相信的却没有几个。
界碑再现，意味着，莫荧的战力再度暴涨了！
果然，在众目睽睽下，界碑凝成实质，其中的六枚火焰，蜕变成了七枚，预示着从这一刻起，莫荧荣登七重界碑级！
而此时，距离他晋升六重界碑级，才过了短短数十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