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恒没想到,阿慈说要交给他的一样东西,原来会是一壶水。

她将水藏在西厢房里,西厢房原本便无人住,又因端王爷出事以后,三法司将整座院子都给封了,也没人来此生火。于是这水从入冬后便一直冻着,再赶上这几日大雪,及至交给他时,早已经是冻硬了。

迟恒接过它,抬眼疑惑地望向阿慈:“这是什么?”

“一壶水。”阿慈面上像是有一瞬的如释重负,微微呼出一口长气。

“我自然知道这是壶水,我是问……”

“这是王爷走那一晚,在新房当中摆着的水。”阿慈道。

迟恒闻言,面上毫无意外地惊了惊:“可当日我随三司来此查案,却并没有见过它。”

阿慈点头:“因还在王爷出事的当晚,我便将它藏起来了。”

“王妃……藏一壶水?却是为何藏它。”

迟恒的面上大惑不解。

阿慈心想,总不好将自己重活一世的事情告诉他的,于是扯了个谎,道:“此事说来话长。只因王爷薨逝的当晚我在房中,口燥难耐便想倒碗水喝,结果倒水时无意洒了一些在身上。我身上原本佩着银饰,却不想那银饰被水洒过处,竟当场变了颜色。我当时心中大骇,知晓这水怕是有鬼,又因担心贼人毁了证据,才将这壶水给藏起来了。这壶水,当日大人来时我便想交给大人的,只可惜阴差阳错之下没能给成,如今大人出公差回京,我想也是该将水交付给大人的时候了。”

迟恒面上难掩震惊之色,怔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看了眼那壶水。

“这些时日,三法司的人就没来过王府?王妃何不将水给他们。”

“来过的,”阿慈道,“三法司的人虽来了几趟,但因妾身不信任,便仍想着等到大人回来。且当日三法司的官差来时,妾身并不知晓案子进展如何,也怕自己疑心错了,以致误导官差,耽搁了三司办案。但如今三司既已出了结果,证实王爷之死确系砒||霜之故,妾身方才安心将藏水之事告诉大人。”

迟恒拿着水,默默看着,又抬起头来定定望了阿慈好一会儿。半晌,口中喃喃道:“王妃……就如此信任下官?”

阿慈垂眸低声,答了句:“是。”

“大人原就是王爷生前至交,我在入王府前,亦识得大人品行,如今王爷不在了,端王府虎狼环伺,我唯独可安心将大人视作自己人。是以相信大人,倚靠大人。”

迟恒闻言,眼中掠过片刻复杂的、难辨悲喜的情绪。他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些什么,可话在喉间,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转眼又沉默了许久,他才黯黯道一声:“下官何德何能,得王妃娘娘如此信赖。”

阿慈静默,没有作声。

迟恒这才又点了头:“既然王妃信任下官,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那便有劳大人了。”

阿慈说着,福下身子,郑重向迟恒行了一个礼。

“王妃使不得……”

他忙伸出手,虚虚地欲要扶她。阿慈是瞧见了的,却没有起,仍是照旧颔首屈膝,郑重将礼行完,方才直起身来。

西厢房里确是有些冷,阿慈身子才好不久,又受了脚伤,不宜待在此阴寒之地。于是二人收好水,辗转又折回了偏厅。

偏厅里的炭火一直烧着,林嬷嬷等还在偏厅中等候,阿慈回去坐下,却并未坐到主位上,而是挨着迟恒,当中隔了一张小方几而坐。

坐下以后,听见迟恒问她:“听闻王妃近日,可是在整顿端王府?”

阿慈闻言略微一怔,想他出公差在外,心里却还记挂着端王府的事情。她治家毕竟是王府中的私事,想来他应也是好生探听了一番的,倒是难为他了。

于是她怔过片刻,只低下头,答了声:“是。”

“不知……当日下官走前说过的话,王妃可还记得?”

“妾身记得的。”

迟恒默默垂了眼:“王妃记得便好。当日下官以为,王爷之祸怕在萧墙,若不巧被下官言中了,则王妃娘娘如今处境实是危险。虽不知下手之人缘由为何,但害怕会牵连到王妃身上,王妃仍须多加小心。”

迟恒说得低低的,阿慈听见了,心中一时涌过一丝暖意,也低声地道:“是,妾身晓得的。且不说大人两次提醒,就是当日我见到那壶水的情况,心中也是有了底数。如今一应饭食全是思妤姑娘在经手,吃的茶与水也都一一小心验过,已是十分谨慎了。”

迟恒点点头:“王妃是明白人,王妃心中有数,我也就放心些。”

他说着,忽又抬眼望向阿慈,轻声道:“娘娘整顿端王府是好事,往后住在此地,总要住得舒心一些,但也须得注意身子。上回我来时娘娘便在病中,此番我去南地,见到当地产的参,对补气养元是极好的,就带了一些回来,还望王妃不弃。”

他话毕往身后招了招手,身后站着的一名随从便将一盒两尺见长,八寸见宽的木盒递了来。迟恒接过,轻轻放到阿慈的跟前。

他与阿慈坐得近,木盒就搁在小方几上,此刻盒子打开,里头见是一根根粗实如硬木,歧根如细枝,根底留着短须的人参,通体暗红,散着微微的清苦香气。

阿慈虽然甚少用过这些,但瞧一眼,也辨得出来这定是红参里的上品。她与迟恒纵是旧日相识,但也不过泛泛之交罢了,哪里受得他这样重的礼。她刚要婉拒,却忽听见外头门房来报,说四王爷来了。

……

高羡一入王府,便听门房说起迟恒迟大人在此处,心中不知怎的,莫名就起了些不自在。及至入得偏厅,一眼瞧见正摆在小方几上的参,那脸色便似变戏法儿似的,渐渐就沉了下去。

他与迟恒寒暄过后,也不坐,径直走到小方几前拿起一根红参来,问:“这是迟大人要送给端王妃的?”

迟恒微微笑应:“是。”

高羡将参搁在指尖转着,细细看了看,道:“迟大人确是好眼光,这参质地坚实紧密,主根粗长,实是佳品。”

“只是,”他说着,又话锋一转,“这红参长在西南一带,今冬南边广受冻灾,前些时日陛下还召了我入宫商谈此事,迟大人在这种时候买的参……怕是要价不菲罢。”

迟恒听罢,又报以温和一笑:“四王爷果然见多识广。这确是西南一带出的红参,下官此次途经西南,想到走前王妃身体欠安,便买了一些。虽说今冬南方冻灾,但既是买了敬献王妃,一点银两,下官还是出得起的。”

他说时笑意晏晏,可高羡见了,一张脸却是越发的不对头,连同望向迟恒的眼神,也充满了不爽与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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