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慈一怔。

心中仿佛有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一直看不分明的,却在迟恒的这一句话后逐渐明朗,渐渐清晰。终于如同水底的暗影解开了绳索的束缚,先时缓慢,渐而飞快,最终浮出水面,与还在耳畔回旋的话音相重叠,化作一个分外真切的人影来——胡管家。

阿慈一时眉心深锁,听见迟恒又问:“娘娘可还记得先时交给下官的那壶水?”

阿慈点头。

迟恒道:“那水到了下官手中的当日,便被下官送去了刑部勘验,勘验之人乃是下官曾经做主考时的学生,为人极妥当的。虽然还未出确凿论断,但那学生前日也曾与下官提起,那壶水中确是被人下了砒||霜。原本我还无甚头绪,可今日听见王妃提起的这桩事,竟觉茅塞顿开。怕是王爷一案的疑犯,也快水落石出了。”

阿慈闻言,又是怔住了半日未动。半晌,口中才喃喃道:“大人,大人的意思是……”

“我确实疑心,胡管家因在账目上做的手脚被王爷察觉,害怕王爷与他秋后算账,干脆便先下手为强,在大婚当日毒害王爷性命。且胡管家跟随王爷多年,最是知晓王爷习性的,若是他要算计王爷,实可谓是轻而易举之事。”

迟恒话音落,方才见到阿慈愣愣地回过神来。

她的脑袋中一时千头万绪,乱作了一团,以至于犯傻一般问起:“那,依大人看,妾身眼下该当如何?可是要将胡管家抓起来扭送了报官?”

“万万不可。”迟恒忙道,“娘娘若是将他抓起来,一来证据不全,空口无凭,到底还是只有放他一条路走;二来娘娘这一抓了,打草惊蛇,反倒坏事。”

阿慈这才渐渐醒转过来,连声道:“迟大人说得是,是我糊涂了。”

“王妃并非糊涂,只是关心则乱罢了。”迟恒叹一声又问起,“王妃可是信得过我?”

“我自然信得过大人。”

“那便请王妃容我几日,这几日我会借给王爷上香之名出入端王府,暗中搜集铁证。娘娘只管装作自己什么也不晓得,将所有账簿都放回去就是。”迟恒道,“且娘娘放回了账簿,万不可以再继续查下去了。若王爷当真是因此丧命,则王妃继续大张旗鼓地追查,亦难保自身安危。”

阿慈面色沉重,良久,点了下头。

迟恒又道:“这些时日的饮食,也更要万分小心,那人既然下过砒||霜之毒给王爷,难说不会再用同样的手段对付王妃。我不想,再见王妃有任何不测。”

他的话音渐渐地低了下去,仿佛在说自己心底深深处的祈愿,可阿慈听闻,恍然忆起的却是高羡也曾讲过类似的话,一时心中又起难言滋味。

她坐在椅上,好一会儿也不见回应。

直至迟恒发觉她似乎没了动静,抬起眼来见到她正愣愣地出神,喊了一声:“娘娘?娘娘可曾听见下官说的话?”

阿慈方才晃过神来,忙一垂眼,答道:“是,妾身听见了。也不知如今是否已经惊动了贼人,这些时日的一应吃食,都会更当心的。”

“娘娘听见了就好。”迟恒说着又站起身来,“既是不可打草惊蛇,则我与娘娘也不宜关门谈得太久,否则定惹有心之人生疑。我且去佛堂中给王爷诵一诵经罢,还劳娘娘遣两个人与我引路。”

端王府中佛堂建在跨院当中,为择清静,是而只留了一扇院门出入。虽然是独一座的小院,但若从端王府的上方俯瞰去,却会发现翻过两堵墙便是王府家丁们的居所。阿慈一听,便明白迟恒心中打的主意的。

她自然颔首应是,喊了声林嬷嬷,让一众下人们进来,又当着一屋子家丁丫鬟婆子的面,指了两个人领迟恒上佛堂。待到迟恒走后,才又喊林嬷嬷带两个大丫头,去将她房中的账簿送回各所,只道是例行检查罢了。

阿慈以为,如此应该是无虞了,可不想没过几日,胡管家会来求见阿慈。

阿慈心中惴惴,但也在林嬷嬷人等的随同下见了他。只是问起他求见自己有何事时,胡管家却说老家的母亲病重,特来请辞回乡。

阿慈一听便知不好,他怕是听见了什么风声,预备溜之大吉了。

她藏于袖中的手当下捏紧了,但面上只强作镇定道:“胡管家要请辞,实在太过突然,且容我几日,将王府中的事情安排好,再给胡管家备上车马盘缠,请个车夫将胡管家送回家乡,可好?”

胡管家跪在地上,却道:“多谢娘娘体恤,只是家母病重,若非病势危急,老奴何至于在此关头向娘娘请辞。昨日收到家书,上头所言家母已是病入膏肓,老奴若不及早回去,恐连再见最后一面也难……”

阿慈面露难色:“那胡管家是预备何时启程?”

“自然是愈快愈好,老奴的一应行李已收拾妥当,只待娘娘点头,去结了工钱便走。”

他说着,又伏下身子去,向阿慈磕了两个头。阿慈见状,眉心一时皱得更紧了些。

她迅速说服自己冷静下来,正色道:“事急从权,胡管家既有急事,我自然是要体恤的,只是胡管家说这话未免也太不尽责了些。胡管家这样匆匆一走,王府中诸多事情都没了牵头的人,胡管家无论如何,还是该将府上诸事交接一下罢?”

胡管家以额触地,连声应是。

“那你看这样如何,今日你先回去将手上的事情理一理,逐项列出来,待明日我召了府上下人,当面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了,胡管家再来向我辞行。总不过两日的工夫,胡管家总不至于连这两日也耗不起罢?”

阿慈既已让了步,胡管家也不是个没眼力见的,自然颔首答应。

他应下后又向阿慈磕了两个头,方才小心翼翼地退出房去。只是他甫一出房门,阿慈便喊了林嬷嬷到近前来:“你速去寻个不在胡管家手底下做事的小厮,往迟恒迟大人家中跑一趟,就说我有要事,请他务必即刻过府一叙。”

……

翌日一早,阿慈还在房中洗漱,便听闻胡管家已在院外候着了。她特意磨磨蹭蹭,直至巳时才出房门。待到召了阖府下人集于正厅,又左右说上几句,转眼已是午时将近。

胡管家自然是不敢催的,就等着阿慈慢吞吞地拖到让他说话的时候。

只是好不容易轮到他说话了,这边厢才交代了两件事,忽又见到门房来报,说都察院左都御史迟恒大人来了。不一会儿那迟大人进来,却是头戴乌纱帽,身着大红官服。只见他行步入正厅,步履沉稳,面容肃穆,眉宇间隐隐还有左券在握的从容镇定。

胡管家见了,也不知怎的,心中竟会“咯噔”一下,生出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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