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慈直至这一刻,才终于体会到先时迟恒回她的话时,自己心头那种别扭得难以言说的滋味究竟是什么。

迟恒诚然是想表明他对阿慈的心意,但话里却是与旁人一样,也认为阿慈命里克夫。

唯有高羡。

阿慈望着他,眼里的泪雾渐渐散去又涌起。这世界上仿佛唯有他,是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这一边,宽慰自己,告诉自己,她并不是一颗克人性命的灾星。

阿慈蓦地只觉鼻尖酸楚,滚下泪来。

高羡见了,温柔拂去她的眼泪:“好了,莫要乱想了,是谁说的这话,告诉我,我定不饶他。”

阿慈这才含着泪摇一摇头,轻声道:“不是旁人,是,太后……”

她话出口,见到高羡也是一怔:“太后?!”

“是……”阿慈方才伸手将眼泪尽数揩去了。

她将昨日从出宫时被掌事嬷嬷拦住的事情与高羡说了一遍,而后讲到今日入太后宫中,又一五一十地转述了太后与她的谈话。

高羡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她,只是眉心却越发地紧。

阿慈话毕,见他眉间已是皱起,刚要抬手去平他眉心的纹路,不想倒被他握住。高羡站起身来,顺势揽过阿慈的脑袋贴到自己身前。

他微微弓着身子,将下颔搁在她的头顶上,轻轻道:“没事,有我在。”

“可是太后……”

“就是太后也无妨,你莫要担心,也别乱想了,还有我在。”

阿慈虽然不知他要如何去做,但眼下她确实六神无主之际,竟也在他的话里寻到了支撑的力量。

于是一颗跌宕忐忑的心终于渐渐安定下来,她亦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身,默默点了点头。

这一日的后来,因阿慈十分疲累,高羡也没说多久的话便命她回后院歇息去了。他原本来端王府也是为了一问昨日寿宴上的境况的,如今太后的态度已是分外清楚了,他也该好生想一想,要如何扭转太后对阿慈的成见。

倒是阿慈,因有高羡的一番话,她已安下心来,不再想克夫命的事情,也不再想太后那里该如何了。但太后这一出却也点醒了她——她和高羡这层身份,想要修成正果实在太难太难。

她回屋后躺在床上,虽然疲惫不堪,却睁着眼睛并不愿意入睡。脑海当中反反复复的,全是高羡原本说要娶她过门的打算。

原本,是他们想得太过顺利了。

她念及这些,又只觉得前路晦暗一片,心中一时十分落寞。

……

太后寿宴以后,阿慈一连郁郁寡欢了几日,但这几日里,她倒也听闻了一件消息:

弟弟黎念昌的案子判了,四月初七午时三刻斩于菜市口。

上一回在酒楼里,阿慈与高羡说过这桩案子后,高羡确是为她打听了一番。因高羡的过问,黎念昌的事也确实被压了下来,没有送往刑部,但因是铁案,顺天府尹仍是判了他斩首。

阿慈在得到消息的翌日,果然便听门房着急忙慌地来报说,继母哭着闹着闯进门来了,撒泼打滚的,几个护院硬是拦她不住。

阿慈一听便觉头疼不已,但外头隐隐的哭喊声都已传进后院了,她也不得不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起身到前面去。

到了才知,这一次王氏哭闹的阵仗之大。

上一回好歹还有几个嬷嬷能劝着她一些,这一回,继母连偏厅也不进了,就坐在院子当中,光是嚎,光是哭。她喊些自己命苦可怜,先被阿慈克死了丈夫,如今又要丧子的话,喊得几乎一整座端王府都听得见。

左右又无人敢去捂她的嘴,阿慈便是在一路的骂声里赶到的前院。

见到阿慈来了,围着的人群才勉强散开一些,除了思妤并几个贴身服侍的丫鬟婆子还在边上伺候,别余府上下人们皆是识趣地转身各忙各的去了。

只是他们走了,心思却还留在这里,一道道目光不时有意无意地向这边投来,两只耳朵则明目张胆地竖得老高,听着这边的动静。

阿慈好歹搀起继母,要将她搀回屋子里去,可继母用力一挣,又挣地坐到了地上,反而还连累阿慈一个踉跄差点也摔倒在地。

思妤与林嬷嬷眼疾手快将阿慈扶住了,这才听见地上的继母哭喊一声:“不用你扶!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阿慈这一日本就被她那些胡话扰得心头烦闷,眼下被她一推又莫名挨骂,更是烦闷不已,她也收起了一贯的好性子,回敬她道:“我不扶你,便由着你在这里让大家看笑话?!”

“对!就是要让他们看笑话,不是看我的,是看你的!且我非但要让人家看你的笑话,还要把你是如何铁石心肠的也说给他们听!”继母坐在地上抬起头哭骂,“你真真是个硬命种,生来克死了娘,十岁克死了爹,这么多年,我一个人拉扯你和你弟弟两个到这么大,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啊?怎么回报我的!”

她说着,又埋下脸“呜呜呜”地哭起来。

阿慈攥紧了拳头,咬着牙反问她:“我如何回报你了?当初我还在家中时,你可曾过问过酒坊一句?是我起早贪黑经营酒坊来养家,那酒坊所得的钱,我又何曾昧过一分一厘?后来王爷娶我过门,给了你不知多大的一笔钱,是你自己挥霍无度,来我这里哭穷,我又是如何待你的?!”

可继母就跟没有听见一般,只顾自哭闹道:“你现在说那些做什么,你莫不是钻到钱眼子里去了,这个时候还与我提银子!”

她说着,突然又拔高了声音,一下歇斯底里地嚎出来:“你弟弟都要被砍头了!你不为他作主,还在这里提钱!啊——”

跟着她猛然以手捶地,竟捶得那石地面也“咚咚”地响。

阿慈以为她要扑上来,下意识退了一步,又发现她只是自己在那哭天抢地后,怒道:“就是念昌这事,我也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

“你还说没有对不住的,”继母猛然抬起头来,拿手指着阿慈,双眦通红欲裂,“他都要问斩了,你还说没有对不住他的。你不是高高早上的王妃娘娘吗?当日不是说了要替念昌去奔走吗?!结果呢?这不就是你亲手害死的你弟弟啊……”

阿慈为她这无理取闹的说辞,一时怒火中烧,她道:“当日我只说尽力保他不去刑部吃苦受罪,可没说要救他性命。况且他这性命是我害的?是谁去那风尘之地与人饮酒作乐,又是谁大醉之下失手杀的人?念昌他罪有应得,便是你,你也应该当那教子无方的罪过!”

阿慈怒从心起,也不顾面前的人是她继母了,言辞咄咄,直指王氏有罪。

王氏哪里听得这样的话,她被阿慈这一语给激怒了,站起身来,戟指怒目:“那还不也是因为你!你个天杀的硬命种,要不是你克死了他爹,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事!你爹娘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孽,生下你这么个克爹克娘克夫的东西来!”

阿慈这几日好不容易才淡下去的心结,猛然被她拎起,明晃晃地一把甩到她的脸上。

她登时再也克制不住了。

“你把这话给我收回去!”

“怎的,戳着你的痛处了?”

“收回去!”阿慈几乎是要将牙关咬碎,一字一句地喝令她。

但继母极其的不识趣,非但不识趣,反还更来了兴头一般,就是要惹阿慈不痛快。阿慈害了她的儿子,她也要阿慈跟着一起陪葬!

她两手抹一把泪,突然恨恨道:“我偏不收!我就是要说,说你这个不慈不孝的不肖子,还是个不贞不忠的白眼狼!”

这话一出,阿慈心头的那团火登时如同停住一般,她瞪着王氏的眼,蓦地又瞪大了一些,难以置信问她:“你说什么?!”

继母不怒反冷笑道:“你看你这心虚在意的样子,被我说中了吧?上一回在家里我就瞧出来了,你回一趟娘家,那四王爷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做什么?几次三番我来端王府都见到他在王府里,谁知道你们两个背地里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才害死了二王爷,转头就和他的弟弟不清不楚,同那些荡||妇们有什么区别!”

她说着还抬了下巴,恨恨又冷冷地啐一声:“荡||妇!”

阿慈一时间,难以置信、不可理喻,甚至还有含冤负屈之感,齐齐涌上心来,她万万没有想到,继母竟然会口不择言到这种地步!

继母也不哭也不嚎了,连同整座端王府都随她这一瞬间的沉默安静下来。

分外可怕的安静。

阿慈几乎可以感受到四周围数不尽的,写满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本就因为高羡的事情而烦闷不堪,这一刻,更是愤怒到了极点。她仿佛失了理智,突然上前一巴掌扇到继母的脸上:“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极其清脆的一声“啪——”。

所有人都呆住了,便连先时那些还在假装无意才瞟过来的目光,都怔怔然停在了那里。

阿慈也呆住了,她望着自己的手,终于直至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院子里的寂静,比之此前更甚。

是继母率先一句“黎念慈!——”,怒吼着回过神来。

她冲地上前便要去掌阿慈的嘴,几个眼尖的婆子赶紧抱住她,抱腰的抱腰,拉胳膊的拉胳膊。

可她大约恼怒至极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手脚并用,三两下竟挣开了那些婆子的束缚。而她将几个婆子甩翻在地,竟伸手猛地从袖中抽||出一只匕首来!

那原本是她企图以自尽来要挟阿慈的匕首,眼下利刃一转,突然就对准了阿慈。

阿慈还陷在先时那一巴掌的呆怔里。

继母匕首一挥,已经有几个小丫鬟尖叫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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